马瞬的声音如同湖中投下的一颗石子,在这间肃静的厅堂之中掀起重重波澜。
那少年抬头望了马瞬一眼,然后匆匆忙忙拾起笔,飞快地接着书去,生怕断了思路。
陈祗也回头瞥了马瞬一眼,习惯性地冷哼一声,转过头继续写字。
但更多的人,却仿佛像是在打量稀有物种一般地看着马瞬。
“这人莫不是傻子吧?”这是不知道马瞬身份的人脑海中共同的想法。
但认得马瞬的,譬如说马薇儿,眉头微颦地转望了他一眼,还没看到马瞬的竹简上写了什么字,就与好整以暇的马瞬四目相对。
“薇儿堂姐,若想抄袭,可是会被逐出考场的……”马瞬贱兮兮地说着,他心中早就想好了这一出,本就是有意为之,特地用来耍弄马薇儿。
少女玉璧一般的俏脸上登时爬满了红霞,马薇儿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惊讶、羞恶、恼怒等情感交织在一起,最终反倒合出一声冷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自顾自地接着做赋。
马瞬望着少女,见她稚嫩的胸脯起伏不定,握笔的小手上青筋暴起,心知马薇儿定是气极,只是碍于场中规矩不敢发作。
“还敢交头接耳?尔等都写完了么?”
董允的一声暴喝震慑住了场中的百来个考生,让他们想起手中的辞赋还没有完成,纷纷低下头去,不再围观马瞬。
“你!待到墨干,将辞赋朝下盖着,待到整场结束,不许左顾右盼!”
千算万算,董允都没算到还有人能在三刻钟内完成这篇“蜀”赋,即便提前完成,也应该是在埋头勘误,岂敢如此托大?
“这小子若没有点真才实学,定是哗众取宠之辈,不可姑息纵容他破坏规矩,定当严惩以儆效尤!”
思量已毕,董允再无心查看场中学子的辞赋,转回讲席之上端坐,静候评阅的时刻降临。
最后这一刻钟过得飞快,许多学子尚在埋头做赋的时候便发现手中陡然一空,笔杆子已不知何时被监考官员抽走,方觉半个时辰已如白驹过隙般匆匆而过,一时间哀嚎遍野,如梦方醒者有之,捶胸顿足者有之,泰然自若者亦有之……
马瞬无疑是那群泰然自若者中的一个,甚至是佼佼者,未免董允起疑,作赋完毕之后,他也不再喧嚷,自顾自闭目养神。
期间马瞬偷偷睁开过左眼,往那群堂兄堂姐方向望去,只见马薇儿一心系在竹简上,无暇分心他顾,但更靠边的马邈和马适兄弟却时不时地朝自己这边瞟上一眼,神色中尽是胜券在握的嘲讽之意,令人玩味。
一众监考官员收完笔后,将各考生的竹简收上台去,却将竹简头上的黄绫扯下,交给各考生,马瞬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上头写着“甲辰”二字。
董允接过监考官员打乱后的一卷竹简,架在台上,认真审阅,只不过约莫十息功夫,便教人撤走,喊道:“丁亥,虚砌浮华,辞不达意,定等中下!”一旁负责书记的官员赶忙在帛纸上书下:“丁亥中下”四个字。
马瞬此时方才明了,这个天干地支组成的二字,正好对应着场中的一位考生,相当于后世的准考证号,以示公平,心下又对这个铁面无私的董允不禁高看了一眼。
“癸子,文不对题,胡乱摘抄,下中!”
“庚未,字迹模糊,语意不明,下上!”
“乙申,一字未书,胸无点墨,下下!”
……
这样近乎残酷的评阅模式,到后来董允每喊一声,便有一人失声叫出来,语气中无不透着哀怨惭愧之情。
就这样片刻功夫,董允阅过的已不下五六十人,大多都是中下二等,连个上字打头的都没看见。
就在董允一面批阅,心中也有些焦躁,但当拿过一卷竹简的时候,却不由得眼前一亮,多看了数息,方才朗声道:“己辰,鞭辟入里,词理渊通,足见其才,定考上下!这是哪位考生,起来相见。”
这时,马瞬看到左前方的陈祗顺势起身,向董允拱手一拜,道:“学生陈祗,见过侍中大人。”
这时候董允不由地一愕,疑道:“可是许司徒的从外孙?”
陈祗慌忙答道:“正是小可。”
却不料董允只是略作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自将陈祗的竹简丢到一旁,回头看起下一卷。
席间众人都不知道董允对这个年方十四的少年缘何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各自窃语纷纷。
马瞬落座在陈祗的左后方,向前看得分明,陈祗那双苍白的手瘦手在袖影里攥成拳头,似乎非常不甘心被这般对待。
“这家伙人缘也真够差的……”马瞬心中暗道,却对此人不禁心生一丝同情,自嘲道:“只不过他纵然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呢……”
董允自然不会理会这群娃娃们的想法,又一连评了十余篇,终于在一篇辞赋前停顿下来:“丙未,辞藻富逸,随韵成趣,字迹又娟秀明晰,想必是出于女子之手,定考上中。马家千金,想必是你的佳作吧。”
马瞬一旁的马薇儿颔首以应,唇角含笑道:“谢侍中大人夸奖,薇儿这点微末文采,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董允抬手止道:“休如此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胸中墨水胜过这满场男童多矣,他日若能得入太学深造,季常的在天之灵也定会倍感欣慰的。”
想起父亲马良,马薇儿的神色稍黯,朝董允行了个万福,便不再言语,复又坐回了位子上。
董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