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常侍从四品,乃是内官中仅次于总管的要职。内侍走到这一步,基本上就算到头了,毕竟一州的牧守,也不过正三品。从普通的内侍到正七品的令丞,张礼用了十年,从令丞到御前行走,再到如今的内常侍,又用了十年。他本是读书人家的庶子,虽自小不受重视,却也颇受熏陶,知书达礼,待人和善。
或许天不恤善人,他全家卷入一场仇杀之中,对于崇尚武力的神州龙庭来说,这样的事情再普通不过,江湖仇杀,恩恩怨怨,这里面的纠缠大部分都理不清,多数的县令也不愿意去理清,毕竟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侥幸活下来的张礼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小身体羸弱的他用武力复仇的机会几乎为零,但他明白,他还可以通过其他渠道来完成复仇,比如权力。
并没有机会入监学的他在从文为官一途上也是暗淡的,虽然他做过县学的先生,但真正闯入那百舸争流,千帆竟过的仕途,去搏一搏如同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对他来说还是太渺茫了。复仇的心事急切的,他等不起
相对于前朝,龙庭的内侍是一个极小的群体,一来并不限制女子发展的龙庭经过千年的熏陶,几乎杜绝了扼杀女婴的现象,而且武风强盛的龙庭,与其聘用去势之人,不如任用女官。二来去势虽然有利于某些功法的速成,但无法突破先天,而儒学和武学的双管齐下使得各个阶层的通道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畅通。因此,宫内去势的内侍其实只占很少一部分,大多是女官。要不是发生过妃嫔与女官磨镜的事件,估计如今宦官已变成了历史。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张礼去势入宫之后,在宫传的特殊武学之上竟颇有天赋,早早地便修炼到后天的极限,加之他颇懂为人之道,入宫不到三年,他便借助当地郡守之势为自己报了仇。然后,他便老老实实地在宫中为奴为婢。或许上天转了性,作为一个性格和善的老人,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在众人的拥护下,他做到了司礼监的令丞。在这里,他遇到了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刚刚当上太常令的颜清臣。
颜清臣为人清正刚直,但对于更多人的人来说,这种清正刚直便是令人难受的古拙刻板,司礼监作为禁宫中直属太常寺管理的内监,常常与颜清臣打交道。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张礼在与颜清臣打交道的过程中,非但没有觉得难受,反而相处得非常融洽,这自然得意于他的出身县学的先生。颜清臣发现这个宦官在儒学上的造诣竟然不比许多监生低,于是也和他多有来往,一来二去便有不浅的交情,张礼佩服颜清臣的为人和博学,往往执弟子之礼,两人颇有些默契。
这样又过了十年,张礼升为司礼的内常侍,但这个小小的内常侍在儒学上的造诣却闻名神都,很多追寻儒学的监生都会来拜访他。但与颜清臣天下大同的目标不同的是,张礼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避免当初他所面对的悲剧。儒学的仁义礼在面对江湖侠士的波及之时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而且君子对于小心地防护手段也过于单一,事后的以直报怨甚至还会把仇恨延续下去。
张礼很困惑,而且不止一次地求教过颜清臣,但颜清臣所谓的坚守并不能让他满意。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他看来拥有极大的智慧和无限的可能的人,在他听到这个人对于世界的描绘之后便真心诚意地拜伏与他。而这个人就是当今的监国,大皇子姬子都。
所以,尽管他心中对于玄明和柳七这两人颜清臣的亲近之人充满了爱护之情,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别样的冲动,让他不止一次地想做些什么。他无数次地想过大皇子会找他,会让他这一颗几乎没人知道的暗子帮自己除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安定因素,其实那样他会好受一些。像现在这样好像认命一般的毫无动静,反而让他更加难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当前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有些东西,明明唾手可得,却因为某种坚持而放弃,这里面的难度不言而喻,在命运的诱惑面前,就算是张礼这种大儒,也会变得木讷起来。
所以当玄明从太庙中迈步而出,笑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喜事的时候,张礼还有些发怔。一方面因为内心的天人交战,另一方面也是猝不及防之间看到那一张充满笑意的脸,那一张可以说绝世的脸上,有着婴儿般的笑容,有些猛士般的坚定,更多的,像是仿佛下一刻便要从那层层叠叠的黯云中猛然跃出来的朝阳,带着无尽的希望。当张礼那一双并不算混浊的老眼看到这样一张脸的时候,所有的阴暗污秽念头便都好似被光明驱逐的暗影,瞬间消失无踪。他不自觉地挂上模式化的笑容,紧接着好似被那股希望浸透,一丝从内心涌上来的温柔和暖意浮上面皮,恭敬地冲着玄明拱手道,“见过殿下,请殿下沐浴更衣,准备大典”
玄明笑意不改,顺从地任由张礼带领的内侍宫娥们侍弄。他的态度令张礼有些疑惑,毕竟大伴提前打过招呼。但眼前的玄明与大伴口中执拗的二殿下迥然不同,安静地跟随众人到先到昭庆殿中焚香沐浴,紧接着更换礼服,认真地听张礼将大典的过程交代一遍,又将一些注意的地方仔细地询问了一遍,才默默地回到殿上等待。
张礼站在殿前,望着朝阳缓缓地从东天升起,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平和之气。这样一个历遍苦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