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真回到白云观时,天边已染上一层金瑰色。
观前那棵歪脖子老树上覆着厚厚积雪,树下长身玉立站着一人,墨青色大氅上微有落雪,眺望着远处连绵峰峦的身影不动如山。
是容潜。
道真小心踩着犹留残雪的石阶缓缓走去,容潜听见动静回过身,见状大步上前扶住他。
“师父。”
道真点点头,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道:
“今年的京城,雪落得颇为频繁啊。”
容潜默然。
两人走到观前,道真耷拉着眉目,淡淡道:
“你此时还不回城,是打算在观中留宿么。”
容潜缓缓放开搀扶的手,低声道:
“今夜与人有约,一会便回去。”
道真抬了抬眉,瞥了眼他肩头落雪,道:
“……那便回罢。”
说罢抬脚便踏入观中,却听身后容潜忽然唤住他:
“师父。”
道真微微侧头,见容潜看着自己,背着夕阳的面容十分沉静,却如木桩钉立一般分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静静看了会,最终叹了一息,缓缓转过身走到容潜跟前。
“怒火攻心,心火郁结,我为她放了些血,能否好转还看她自身是否参的透。”
容潜面上神色终于有了些微裂缝,收于袖中的双手紧紧握起。
“好在她年纪小、底子不错,家中那般供养着倒也无大碍。”道真看了容潜一眼,顿了顿,“小丫头求了我莫要告诉你,你便权作不知罢。”
容潜眉峰紧蹙,眼睑微垂盖住眸中神色。
他静默几息后,朝道真躬身行了一礼告辞,继而转身毫不停留踏着残雪疾步下山离去,墨青色的身影须臾消失在山道中。
道真耷拉着眉,转身悠悠走入观中,嘴里轻哼:
“……臭小子。”
当容潜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京城时,城门正要关上。守门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见他远远疾驰而来忙停下动作,急急招呼人又将城门拉开一隙。
容潜缰绳微偏侧身驱马闪入,一路不作停歇回到静安胡同。
裴霖正在府门外来回踱步,见容潜回来忙迎上去。
容潜翻身下马,将鞭子丢给门房便大步朝内院走去,裴霖快步跟在他身后禀道:
“今日杨氏带人去将苏铎养的那寡妇给拖了出来,若非魏氏拦着,只怕当场便是一尸两命,苏铎将那秀才打杀的事卑职也已让人放出风去。
“苏铎先前找人借的印子钱快到时限了,他这几日正到处找人打听浙江那批海船的消息,您看要不要提前将消息透出去,好让他狗急跳墙?”
容潜一面听着,一面飞快地更衣。
他将覆着雪的大氅与外衫、以及沾了泥雪的靴子脱下,取来挂在架子上的靛蓝宝金绣八宝纹锦袍换上,并用玉带替换了金丝绦。
于裴霖说的话却是毫无回应。
裴霖摸了摸鼻子,继续道:
“皇后派了人将中军都督廖大人府上老夫人的寿宴帖子送来,日子是六天后,如今备寿礼怕是有些赶……白先生已找人去打听廖大人的喜好。
“另外郭四公子先前已派人来了两回,道是场子摆在醉仙楼,大伙儿都到了,催您快些去……”
容潜将镶着墨玉的千层底锦靴套上,忽然打断道:
“撒木回了么?”
裴霖舌头打了个弯,生生收住话头,愣了愣道:
“您命他每日在程府外守到宵禁……”
容潜手下微滞,随即默然穿好靴子站起身,取来通身漆黑油亮的水貂皮披风系上,俨然已是一副金玉华贵的世家子模样。
他快步走到府外,门房立时便将坐骑牵来,马蹄上的泥雪已经被洗刷的干干净净。
容潜翻身上马朝醉仙楼赶去。
冬日的夜色暗得极快,还不到酉时天色便已全然漆黑,夜空中阴沉沉的不见月光,瞧着像是夜里还要下一场大雪。
醉仙楼却是灯火如昼,整条街上亦均是热闹喧哗的酒楼与欢场,楼前街上停了许多轿子与马匹,不断有酒保和小厮上前接引。
容潜在醉仙楼外下马,将缰绳与马鞭交给迎上来的小厮,随即报了郭四公子的名头,便有人引着他往二楼雅间走去。
他在楼梯口与程时迎面相遇。
程时原本形色匆匆,却在抬眼看见容潜的那一刻忽然站住脚。
他微微侧过脸,眯起眼睨着容潜,面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凉凉道:
“这不是承恩侯世子么。”
容潜脚下微顿,神态自若朝他微一颔首,淡淡道:
“程佥事。”
一副“你我不熟”的语气落在程时耳中,满肚子火气立时蹭蹭地往上冒。
但程时还不至于鲁莽到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毕竟他身后是程原恩,容潜身后是苏皇后,稍不留神便会让有心人做出文章来。
程时收起神色沉下脸,经过容潜身边时将那身华贵行头打量一眼,低声漫不经心道:
“如今倒有几分皇后娘家人的样子了……比穿一身黑衣要像样。”
容潜置若罔闻。
程时冷笑,大步离去。
容潜静立了片刻,随即抬脚朝二楼雅间走去。
雅间中聚坐着四、五人,桌上酒菜满堆,却没怎么动过。
众人见容潜到来便纷纷起身相见,坐了主位的年轻公子哥儿更是直接上前拉了他过去。
“可算是来了!自己说罢,该如何与我等做个交代?”
容潜面上挂着浅笑,脱下披风随手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