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皙的脸颊上红了一片,微微泛肿。
程原恩看着程曦怔怔。
王氏在一旁死死攥着手中帕子,眼中满是心疼,却抿着嘴一言不发。
孟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也顾不上自己原本哭诉之事,忙上前为程曦擦掉眼泪,道:
“好了好了,曦姐儿已经知道错了。”说着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望着她眼中有相托之色,“我带曦姐儿去净面,这小脸都哭花了……”
程原恩正为自己方才失控打了程曦而懊恼,如今孟氏给了台阶,他自然不会拦着。
孟氏便轻轻扯了扯程曦。
程曦睁开眼,入目的是程原恩那双皂色官靴与褐色竹节纹衣摆。
是啊,自己知道城阳王极可能造反成功,也知道昭和帝如何违背天伦,可父亲却不知道。
他是自小读孔孟学诗书礼经之人,忠君之事的观念刻入骨子里,自己凭什么逼着他作出违背认知之事?
更何况赌注还是全家人的性命。
程曦缓缓起身,不发一语朝程原恩欠身一福,而后随孟氏默然离开。
程时目色沉沉看着她们俩的背影消失,忽然回头对程原恩道:
“小九没错。”
程原恩目光凌厉望向他。
程时无所谓地笑了笑,道:
“她说的没错,无仁无德。”
说罢也不管程原恩什么脸色,大步转身离开。
待所有人走干净,王氏才放下攥紧帕子的手。方才有孟氏与孩子们在,她再怎样都要维护程原恩一家之主的威严。
此时王氏终于将忍了一肚子的怨气爆发出来:
“曦姐儿说错了什么?!”
程曦自小便被千般小心呵护,长这么大何曾然人碰过一根头发丝儿?今日动手的还是向来对她疼宠无比的程原恩,指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且王氏将方才程曦跪下时面上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种痛到极致的哀绝。
她不由红了眼圈,上前一步看着程原恩,道:
“正因你知道她说的没错,所以才气急败坏!”
程原恩不由神色微变,看着王氏沉声道:
“阿荃!你怎得也不晓轻重了?有些话透出一个字便是杀身之罪!”
“那你是觉得咱们谁会将话透出去?三弟妹?时哥儿?还是我?”王氏直直盯着他,又气又怒,“难道你以为,曦姐儿会不管不顾在外头胡言?她这般心心念念焦急万分,为的又是谁!”
程原恩不由哑然,看着她良久不语,而后缓缓在椅上坐下。
王氏见他这般神色,忽然又心中一软——打了程曦,只怕程原恩比谁都心痛懊悔。
她垂下眼轻声道:
“正明,你我夫妻几十载,我从不求你显达贵耀。如今你位极人臣,可是你看家中,谁不是心上悬着一把刀?”她顿了顿,“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也默然转身离开。
程原恩如若未闻,纹丝不动坐在椅上良久,直到夜色渐深后小厮进来掌灯。
灯火摇曳拉扯着地上的影子,左摇右晃似在挣扎。
小厮上前轻声道:
“老爷,您晚上还没吃东西……”
程原恩默然不语,片刻后疲惫得摆了摆手,起身缓步走出书房。
他穿过墙垣小门去了隔壁侯府的君山居。
因近日程原定之事,程原培也收敛许多,每日老老实实待在府中。
他听说程原恩来找他就忙迎了出来,却被程原恩疲惫的模样吓了一跳。
“大哥?”程原培请程原恩入座,命人上茶。
被程原恩拦了。
“咱们兄弟许久不曾坐在一起说话,你让人上些酒菜,陪我小酌几杯。”
程原培张了张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在他的印象中,程原恩已然许久不曾在家中碰过酒,也确实极少有时间来找他说话——今日这模样,倒像是心中压了许多事。
程原培忙吩咐人去准备酒菜,一面坐立不安地寻了京中各种趣事同程原恩聊扯。
程原恩极有耐心的听着,并不像平日那样训斥他不务正业、不成体统,脾气好得让程原培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哥,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程原培索性伸头一刀,直截了当问道。
程原恩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只是缓缓斟酒浅酌。
“……你可还记得小时的事?”
他忽然问道。
程原培一愣,呆呆道:
“小时候……什么事?”
程原恩笑了笑,举杯饮尽后又满上一杯,缓缓道:
“咱们还在西北之时,与母亲一同住在西宁卫。”
程原培恍然,随即有些摸不着头脑,笑道:
“几十年前的事,那时我才多大?三、四岁罢?只记得大哥你自小听话懂事,咱们在外头疯玩时你却整日在家中读书……是了,那时母亲还为您请了位翰林院退下的老先生授课!”
他说着啧啧摇头感叹,须知那时候程钦不过是隆庆帝身边的亲兵近侍,叶氏要为程原恩请来一位这样身份的老师极不容易。
程原恩闻言却忽然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极为复杂。
他静默片刻,又道:
“那你可还记得更小时的事?”
“更小?”程原培哈哈笑道,“难道大哥你还记得自己两岁前的事?”
程原恩目光精亮定定看着他,许久后笑了笑,淡淡道:
“……我也忘了。”
程原培让他这番似叹非叹又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