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马尼拉?”普特曼斯警惕地问,“你这次不是专程去拜访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评议会成员吗,为什么还要去见这些傲慢无礼的伊比利亚人?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玩弄什么阴谋?”
高杰噗嗤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普特曼斯先生。我们才不屑于联合西班牙人对付你们尼德兰人,准确地说,你们都是我们要驱逐的对象。将军想完全掌控大员,而大员岛上除了你们,西班牙人也有一个据点,也必须要拔除。为了让愚蠢的西班牙人认清远东的现实,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必须让马尼拉看看我们的实力。”
马尼拉一天中最可怕的时节莫过于中午。早晨,清风叩开窗扉,踅入房中,令人为之一爽。然而好景不长,晨风刚刚涤荡睡意,打起精神时,灼人的热气很快随之从窗外袭来。即使倚窗凭海也不能远眺,因为波涛的闪光犹如熊熊煤火。涂抹成西班牙式的雪白房屋墙壁放射出教人目眩的白光,而天空则好像一片火海,刺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还未到晌午,外出已经成为炼狱中的一种折磨,待在屋里则令人困顿不堪,睡魔重新又袭来,将人逼进闷热的纱帐和枕席筑成的牢笼中。迟至黄昏,人们才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感到舒畅一点。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宾,却被天气所征服,不得不改变习惯,将他们挚爱的斗牛表演安排到黄昏时分举行。
菲律宾的雨季通常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今天却属于例外。平时在天空下浮荡的那层湿润的雾气逐渐散去,马尼拉大教堂、总督府和远处的城墙幽灵一般地矗立在时有时无的雾霭中。
马尼拉市长的府邸里却热闹非凡,尽管是雨后的下午,百叶窗的缝隙里仍然透出蜡烛的火光,乐队交替演奏着庄重的萨拉班德舞曲和快的塔伦泰拉舞曲。毫无疑问市长伊萨贝拉先生正在府中举办一场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在马尼拉前所未有的宴会,连花园里都挂满了各种日本纸做的彩色灯笼。见多识广的人都知道这种排场是效仿意大利风俗的时新做派。
除了总督和大主教以外,几乎马尼拉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聚集于此。绅士淑女们故作典雅的交谈笑闹和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其间夹杂着仆役们或高或低的吆喝。身材矮小、身穿白色制服的他加禄仆役端着杯盘,满头大汗地和高大健壮的黑奴时而碰在一起,时而在人群里穿来挤去。
从大厅门口不时地会传来仆人的高声通报,宣告某某上校,某某官员,某某花钱买了个贵族称号的大财主驾到,人群中有时会因为听见某个名字和称号而生些轻微的骚动,但大多数名字收获到的待遇仅是漠视的一瞥或轻蔑的一笑。
马尼拉实在太过偏远,殖民地上流社会里的几位显贵早已为社交圈子所熟知,激不起一点新鲜劲儿,至于那些除却传说中的财产数量外其它不名一闻的商人,模仿着半岛文士的派头来附庸风雅的无名小卒,就更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了。
类似这样的聚会经常举行,这也是日渐衰落的马尼拉为数不多的安慰自己的方式:比起满身铜臭的尼德兰人,伊比利亚人的社交聚会要更优雅、更上档次。
西班牙人——或者说哈布斯堡是世界上第一个全球性帝国,不幸的是这个帝国诞生在没有无线电,没有机动船的时代。在地中海,他们要面对土耳其人;在欧洲大陆,是新教的德意志诸侯和心怀叵测的法国人;然后是荷兰人和英国人,在亚洲和美洲,荷兰人和英国人不遗余力的攻击西班牙人的船只和殖民地。
似乎要为这个帝国增加更多的负担,现在西班牙国王又当了葡萄牙国王,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西班牙海军舰队还得担负保卫葡萄牙属地的任务——所以说,进入17世纪后,相比于海上马车夫尼德兰人和崛起的英国人,西班牙人的衰落那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马尼拉近乎自我麻醉的腐朽生活方式正是这种大环境下的缩影。
这样的聚会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举行,如果不是一个坏消息传来,名媛和权贵们又会在酒精的麻醉下结束这场聚会,互相眉来眼去的贵妇人和年轻的要塞军官会偷偷幽会,给自己的丈夫戴一戴绿帽子。
一名传令兵惶恐不已地走进大厅,向市长伊萨贝拉耳语了几句。
市长先生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示意乐队停止演奏,然后对错愕的众人宣布:“很遗憾,我必须提前结束这场聚会。一支来历不明的舰队封锁了港口,总督萨拉曼卡先生下令,停止所有娱乐活动,军官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全城进入警戒状态。”
脸色绯红的贵妇们愣住了,继而开始诅咒这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家伙,破坏了自己愉快的幽会。
年轻的军官们则满脸严肃,他们知道被怀有敌意的舰队封锁港口意味着什么。一名军官大声说:“一定是该死的尼德兰人,他们筹划这样疯狂的举动已经很久了!”荷兰人在各个殖民地与西班牙这个老牌海洋强国进行着争夺,尤其在远东竞争最为激烈。马尼拉和巴达维亚希望爆对方的菊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此刻,马尼拉总督府邸内,萨拉曼卡正皱眉看着窗外。从临海的窗口可以越过城堡的炮台看到港口上空耸立的船帆——可以断定这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而且吨位过了普通的盖伦船。
每一个西班牙或者葡萄牙殖民地的总督都很清楚,一旦遭遇到敌人的进攻,除非正好有地方分舰队在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