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杭州一带丝行众多,而且按渠道、规模可以分为很多种。专招接广东商人和载往上海与夷商交易的称为广行;专卖乡丝的称为乡丝行;搜集零散蚕茧和生丝供应大丝行的称为划庄;专在乡间为丝行和蚕农牵线搭桥抽取中介费的叫小领头。
苏州最大的丝行坐落在最繁华的商业区阊门,名叫“苏记丝行”。苏记的东家苏明康也是丝行行会的会长。此刻苏明康正坐在店铺里愁,旁边围坐了几人,都是苏州数得着的丝行老板。
按李福的说法,丝行是躺着数钱的行业,能让苏明康犯难的绝不是钱的事,让他进退两难的是一个来头很大的人物,手持“部帖”的权贵,希望在苏州的生丝买卖里分一杯羹,而且这杯羹还不小。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他要做生丝买卖,干嘛非要从我们碗里抢食,自己有部帖,去乡间收就是了。”
苏明康摇摇头:“这摆明就是来捞钱以不理会他,可是得罪了他身后的人,咱们有好果子吃吗?”
苏明康所说的人,名叫常威,本人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但他的干爹不容小觑,是南京镇守太监常昆,据说还与嘉定伯周奎关系密切。他不久前来到苏州拜访各大丝行的老板,言明要在苏州做生丝买卖。
做买卖就做买卖吧,只要有户部的“部帖”,理论上谁都能做生丝买卖。可是实际上,生丝的进货渠道全部由丝行行会把控着,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外来户根本收不到足够的生丝,有多少想要分一杯羹的外地商人都被挤出去了,最后只能按照行会的定价高价收购,行会也得以独享苏州生丝的垄断利润。
可是这个常威不按常理出牌,他直接找上丝行行会,直截了当提出要向各大丝行收购生丝,并且要求价格降低两成。换成其他人,早就乱棒打出去了,可是他身后站着两尊大佛,一个南京镇守太监就得罪不起,更何况京师还有个嘉定伯。
南京镇守太监与南京守备勋臣、南京兵部尚书共同管理南京事务,其影响力是可以覆盖整个南直隶地区的,苏州自然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嘉定伯周奎就更不好惹了,他是苏州本地人,女儿为当今皇后,自己在崇祯三年被封为嘉定伯,赐第于苏州葑门,本朝天字第一号皇亲国戚,素以骄横贪婪著称。
苏州各大丝行背后都有人撑腰,多数是南直隶的官员,也有部分京官,但是都大不过上述这两位,一个是南直隶最有权势的太监,一个是当朝最大的外戚。最要命的是,文官还讲点规矩,太监和外戚眼里只认钱,才不会跟你讲什么规矩,谁挡他财路谁就是他的仇人。
在众人看来,这和明抢没什么区别,有人愤愤不平:“这完全是蚂蝗吸血一样,吸咱们的血,饱他的肚子。”
苏明康叹气道:“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老夫就怕坏了行情,口子一开,这售价就很难拉回原来的价位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那如何使得?”
“只有再找他谈谈了,要么让他按咱们行会的定价买卖,要么咱们就按他的价钱出货。”
有人当即反对:“现在的行情是多少年沿袭下来的老规矩,怎么能让一个外来户擅自更改?咱们行会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他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大伙齐声称是。售价一改,行会就等于被啪啪地打脸,威望荡然无存,更何况涉及在场所有人的切身利益——苏州九成的生丝出口都由这些人把控,让利两成就等于每年损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
苏明康也觉得憋屈,堂堂苏州丝行行会,难不成真要向一个无赖低头,更改几十年的价格标准,还要承担巨额的损失?
众人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天色却已渐晚,只得先行散去。这时前堂伙计来报,有人来拜访老爷,苏明康心情不好,说道:“只要不是官老爷,一概不见。”
伙计迟疑着说道:“他好像自称是三品的官身……”
苏明康吓了一跳,三品的官身?本府的知府才四品,这来的是总督还是巡抚?当下提着长袍一路小跑来到前堂。
来者正是刘烨和李福等人,刘烨正在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苏明康诚惶诚恐地走了进来,恭敬地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光临小店?”
刘烨略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正是鄙人。你也不用紧张,我虽是三品的官,却不是你们苏州的官,乃是广东琼州营参将。”
苏明康一时愕然,等反应过来差点骂娘。尼玛一个武将,还是琼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
苏明康调整了一下心态,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长袍,在前堂正中的椅子缓缓坐下,慢条斯理地问道:“原来是位参将,请问有何贵干啊?”语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恭敬,甚至都没有礼节性地问一下对方的姓氏。
也难怪,明末武将的品级不值钱,更别提在江南了。江南的士绅阶层能量极大,手眼通天的缙绅随处可见,除了常威身后的南京镇守太监和嘉定伯这种量级的人物才会让他们忌惮外,本地父母官都要看士绅的脸色,谁又会把边远之地的区区一名参将放在眼里。
刘烨不以为意,他笑眯眯地拿出苏州知府陈钟盛的书信递给苏明康:“鄙人姓刘,虽是一名武官,但也是商贾之身,今日前来,乃是谈生丝买卖。”
苏明康狐疑地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