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耳力极佳,华阳准备要自己的命,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他全听到了。想起第一天来鹊庄时,华阳真人对自己和莼之说:“地狱门前僧道多,修行人堕恶道更快。若学道为私欲,轻者堕入恶鬼道,重者灰飞烟灭。”他还告诉自己和二弟:“我们为了匡扶正义才学习法术,但不能沉溺于法术,而是要不断修炼,去除心魔。”现在想来,十分讽刺。不由得心头一片悲凉,想起自己因母亲失踪,村里人都说她跟野男人跑了,个个看不起自己和父亲,想起父亲心情不好时打自己,想起在青丘见到白猿欺凌人类,不由仰头哈哈大笑,笑华阳这欺世盗名之徒,笑这疯狂的人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原来嗓子被烧坏了。
天宝心知此次必死无疑,自己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上次在密林中本该和父亲一起死,被白家救了,却又要受这锥心之痛,在阿妍面前死去了,顿生自暴自弃之意:那我死得越惨越好,至少要吓得阿妍好多年都不能忘记我。
这时,华阳清清嗓子,扭转头来,对白沐阳说:“你一向有妇人之仁,不论坏人好人,都要救他性命。为师知道停药你下不了手,那你去将他冻起来,既不致死,又可与世隔绝养伤,等真相大白之日,再行处置。若他确系奸细,也可暂保庄内各人安全。”
白沐阳见师父不再强求要杀了天宝,点点头:“此法甚好。”
华阳点头:“那你去办吧。”
白沐阳走了两步,又回身道:“师父,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
“这个孩子身上并无双鱼印记,学道术也无慧缘,似乎不象青玄转世,为何……”
“莼之那孩子身上有双鱼印记,是因为开了慧眼,这个孩子还未开慧眼。”
“师父,上次我替他救治,麻沸散对他不起作用;前几日,魔族太子咬了他一口,马上就睡着了,我觉得,”白沐阳鼓足勇气说:“我觉得,他象是传说中曼陀宫失踪的那个曼陀公子。”
华阳十分沉着:“他是曼陀公子也不出奇。上一世仍是我观中弟子。”
“若他是曼陀公子……”白沐阳看了蓝拥雪一眼,问道:“师父,重炼云瞳是不是要用曼陀公子血祭九鼎?”
华阳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我华阳门名门正派,岂会为了一己私利用活人血祭九鼎?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妖法?”
“我,我听一个朋友说的。”
“什么朋友?”
“一个,一个病人。”
“哪个病人?他怎会知道重炼云瞳的事?”
“一个,一个已经死了的病人。”其实白沐阳是听玉婆婆说的,此时见华阳大怒,不敢说出实话,只得硬着头皮撒谎。
“胡说八道!你快去办你的事。”
天宝听到此处,心冷到了极致,想起哑叔给自己讲过《史记·项羽本纪》的故事,心想这鹊庄和鸿门宴也并无二致,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鸿门宴上,双方看似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实则是刀光剑影,杀机四伏;这鹊庄内看似母慈子孝师恩满满,实则大奸似忠各自心怀鬼胎。
这时,已听到白沐阳走过来的脚步,天宝索性闭了眼不看他。白沐阳手中拿了寒冰散,在石室前站了半柱香的功夫,一动不动。天宝知道白沐阳在看自己,或许还在激烈地思想斗争,或许还对自己存有一丝恻隐之心,但天宝更清楚地知道白沐阳并不敢拂逆华阳的意思,心中一片悲凉,心里很堵,却哭不出来,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深叹。
白沐阳终于走到天宝身边,低声说:“天宝,师父让我把你冻起来,这对你疗伤有好处。你相信师兄,待你伤痛痊愈,我定会想法子救你。”
天宝心如死灰,紧紧闭着眼睛。白沐阳犹豫了一会,低声问道:“我知道百花杀是你种下的,我从你身上拿到了花家的锦袋,这种子,这种子,是陆离给你的么?”
天宝本想在死前将此事告之白沐阳,此时见他紧张,突然有了报复的冲动,也未细想他是怎么知道百花杀是自己种下的,睁开眼看着白沐阳,摇了摇头。
“不是?”白沐阳掏出锦袋:“这分明是花家的东西,里面还有两粒百花杀。”
天宝盯着白沐阳,将他脸上的痛苦、怀疑、焦急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仍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白沐阳面上一松:“我就知道不会是陆离。那,你这百花杀自何处得来?”
天宝见他放下心来,产生了报复的快感,张了张嘴,仍然说不出话来,于是抬起手来,用手指艰难地在白沐阳手心划了四个字:华阳真人。
白沐阳见了天宝写的字,勃然大怒,举起蒲扇大的巴掌,又强行压制怒火,把手放了下去。严厉地问道:“这种子是究竟谁叫你种的?”
天宝摇摇头,指指外面,又抬起手,在白沐阳的手心一笔一划地重写了一次“华阳真人”四个字,意思非常清楚:是外面的华阳真人叫自己种的。
白沐阳无论如何也不信,这时见天宝这般坚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了一会,带着一丝哀求小声说道:“天宝,我知道你是很关心阿妍的。若陆离是奸佞之徒,阿妍嫁过去,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华阳门也将有灭顶之灾。”
天宝听了这话,觉得胸口又被重重锤了一下,痛得他透不过气来,也哭不出来。他定定地望着白沐阳,见他又急又怒,一张大脸扭成一团,痛苦异常不知所措,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