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周的鹰击郎将衙署当中,一灯如豆。
更鼓响过之后,整个云中城已经完全寂静下来,就连辛苦了一天的恒安鹰扬府将士都轮番回去休息了。
但作为恒安鹰扬府的两位真正掌重权,做决策之人,还远远未曾到能休息的时候。
事情实在是堆积如山,恒安鹰扬府说是二千七百常值鹰扬兵,但是在这乱世已起的日子里,二千七百人就算全是精锐,还是嫌着单薄。要知道恒安鹰扬府可是夹在云中和王仁恭之间!
王仁恭已经将马邑鹰扬府拼命扩充到了万人规模,而恒安鹰扬府自然也不能死守二千七百兵额。再尽力收拢了愿意投效的侠少,在云中一带征募强壮之后,恒安鹰扬兵的规模也勉强扩充到了四千之数。
四千兵就算日常驻扎,吃喝拉撒都是大事情。更不必说恒安府穷得厉害,连军粮都要辗转腾挪而来,还有将这些兵装备起来,调补升迁黜落军将,还要怎样分拨这些兵马南北两面布防,做好打仗准备。
再加上近在眼前的云中大集警戒防范,单单是这些军务上事情。哪怕刘武周和苑君章只是拿主意的,每天都要忙得四脚朝天。
已经开始打三更的更鼓,两人才算是将眼前的事情商量出个眉目。刘武周随手去拿放在几案上陶碗里的饮子,触手已经冰凉,刘武周递给苑君章,苑君章只是嫌弃的摇摇头。刘武周嘿嘿一笑,自己小口的喝着。
苑君章沉默一下,缓缓开口:“……秋日大集,就算是如数征收,也尽数到了我们手里,也不过是添了些财货,这粮食终究是一件大事。万一王太守那里用钱都换不到……”
刘武周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云中城临近塞外,气候苦寒,产粮不多,就算征收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也不够全军吃的。更不必说云中城要直面突厥,军中骑兵少了不行。整个鹰扬府战马驮马,足足有接近三千之数。
马不是光吃草就行,吃草只能活着,长不上膘骨子里也没气力,得用上粮食精料。一匹战马,就顶得上七八个鹰扬兵的胃口。
而整个马邑郡的粮食,都控制在王仁恭手中。现在还因为要恒安鹰扬府顶着突厥,王仁恭没断了军中粮秣供应,恒安府也能凑点钱出来从商人手中买点,勉强还敷衍得过去。
可真到撕破脸的时候,又将如何?王仁恭掐断粮秣供应,恒安鹰扬府再是精锐,军中无粮也得立马散伙。
粮秣一事,就是刘武周最大的心病,平日里也不敢去想那最坏的后果。现在苑君章又点了出来,刘武周一时间却不知道做何回答才好。
看刘武周沉着一张脸,苑君章叹息一声:“这事是躲不过去的,还是要早做预备为好。”
刘武周脸色难看的哼了一声:“预备,怎样预备?现在就挥兵打善阳去?还是抱着王仁恭大腿求放过?”
苑君章静静道:“你我都是寒门出身,毫无倚靠,单凭恒安鹰扬兵,不足为凭,还是要找个靠山为上。”
远在河东的唐国公李渊不必说了,八柱国出身,故旧门生满天下。在大业天子远走江都之后,一旦有心举旗争夺天下,那么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投,到时候西去争夺长安,只怕关中军将不少人就会来投。
马邑太守王仁恭,也可联络地方守臣,自成一方势力。雄心勃勃的扩充实力准备和李渊一争高下。
原因无他,就是他们有这个出身,地方有势力之人,也都认这个出身。
而刘武周和苑君章,寒门素户出身,靠去高丽搏命,大业天子提拔,才得了这个位置。想更进一步,这些世家出身之人,就得掐死他们!
别看李渊派人前来联络,也不过是利用他们牵制王仁恭。真到恒安鹰扬府窘迫之际,只怕这位唐国公也是乐于见到他们和王仁恭打生打死,自己安安心心去夺长安。
除非自己击败王仁恭,又愿意彻底卖身投靠,从此为唐国公座前忠实飞鹰走狗。才能生存下去,但以后自家生死,还是捏在这些高门世家手中,永远没有和他们平起平坐的那一日!
天下将乱,我刘武周为什么就甘于这些世家之下!
听到苑君章的话,刘武周一向憨厚朴实的面孔,只是露出了一股桀骜之气,反问之辞,锋利如刀,哪里还有在徐百姓面前那个和蔼不拘小节的邻家大叔模样!
苑君章淡淡道:“自然不是朝王太守投降。王太守也绝不会放心用我们,一旦认输,就是死路一条。”
王仁恭心心念念就是吞并精锐能战的恒安鹰扬府,到时候挟此强军,未尝不能和唐国公李渊一争高下。深得恒安鹰扬府军心的刘武周就算服软,抱紧王仁恭大腿,事事听从他的号令,王仁恭又怎么可能放过刘武周?
刘武周冷笑一声:“那就赶紧接见河东来人,指望唐国公李渊帮我们一把?”
苑君章摇头:“唐国公名声太高,麾下世家高门子弟如云,我们就算投效,唐国公也再不会重视我们,说不得也要打我们这支精锐恒安鹰扬兵的主意,到时候我们下场,不见得比投效王仁恭好到哪里,唐国公仁厚,剥夺我们兵权,给个宅子养起来,我们后辈,还是泯然众人,还是要给世家高门踩在头上。”
刘武周冷笑依旧:“左也不能,右也不能,那还寻什么靠山?”
苑君章脸色凝重已极:“就近不就远。”
五个字一出口,刘武周顿时站起,一下带到了面前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