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遵皱着眉看着满堂胭脂水粉糊一脸的歌女,道:“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顾长煦挑眉笑道:“怎么?这儿有美色,有歌舞,不合金大人的口味?”
金伯遵叹一口气,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反而问他:“你准备怎么做?”
“我啊,我准备去皇宫,让武后看到这些信。”顾长煦坦然。
“你会死的。”
“我有把握在我死之前把这些信送到女帝跟前——”顾长煦靠着栏杆看着金伯遵,微笑道:“都说女帝知人善用,而今朝野里也不太平啦,你说她会不会把你们五马分尸,以儆效尤啊?”
金伯遵咳了几声,顾长煦看到了他袖子上抹去的鲜血。金伯遵喘了一会儿才问他:“值得么?”
值得么?
赔上性命就是为了让父亲得以昭雪,这固然很好,可是,失去的是不是更多?
看到顾长煦不说话,金伯遵叹气:“你还年轻,日后要娶妻生子,还要为你的母亲养老送终。”
母亲?!
听到这个词,顾长煦眼眸猛动,那嘲讽的神情终于如同长期被风雨侵蚀的漆画一样,斑驳不成样子。
母亲……自己死了,她该如何度过余生啊?
顾长煦以手覆面,努力不让人看出他眼眶里的泪水。其实他也怕死,他也想好好活着,可是总有人逼他去死……
道义,lún_lǐ,孝道……
“没人逼你去死,可是有人怕你死。”金伯遵淡淡道:“首先是你娘怕你死,然后就是关心在意你的人,在某种方面说,我和那个人也怕你死,因为你的死会让我们陪葬。”
沉默良久,顾长煦开口:“为民请命的人死了,你们为什么要活着?”
金伯遵闻言脸色忽然就变了,他冷笑道:“怎么?我犯了错就要用生命来偿还吗!难道死了就可以带着一身浩然正气君子之风去九泉之下面对子祯?!金伯遵说过,此生唯一对不住的只有顾子祯一个人!我在认错,我也一直在赎罪啊!我把一辈子的时间都用在了为民请命上,因为我知道你爹他想看到的就是大唐王朝有更多心系苍生黎元的人!!”
因为语气过于强烈,他咳出了一大口血,可是他却感觉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我有勇气跪在你爹的坟前自裁求得他原谅,可我却依旧活着。”金伯遵神色冷冽如冰:“金伯遵苟活这么多年,可是在我手里活下来的人,得以昭雪的冤魂,远比你爹任职八年来多得多!你可以说我在苟且偷生,但我就算现在死了,在九泉之下见到顾子祯,金伯遵有愧,然无畏!
“而你,顾长煦,没等弱冠就急着去死,去向那些莫须有的lún_lǐ道德诠释什么叫‘不共戴天’!这样的愚蠢,我替顾子祯不齿!”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顾长煦红着眼嘶哑着声音质问他:“你活着,有人称赞你,有人依赖你!可是我爹呢?!他也做过那么多好事,有谁记得他?就因为你们的陷害,他被人骂了多少年!你现在作出慈悲模样劝诫我不要自寻死路,不觉得虚伪吗?!”
金伯遵凝视着顾长煦,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我最多能活一个月,而与我通信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还要自寻死路么?”
顾长煦一怔,睁大眼睛看着他。
金伯遵深叹一口气,转身,淡淡道:
“不要辜负自己。”
顾长煦默然看着金伯遵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门口,蓦地,眼泪就措不及防地落下了。
该怎么做……谁能帮帮他啊?
往来歌女看到平时没心没肺只会逗她们笑的少年此刻哭得那么伤心,都围上来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受欺负了。
她们只是一群没权没势的歌女,可她们却不允许别人欺负顾长煦。
听到一个个熟悉又温暖的声音,一瞬间,顾长煦就有了答案。
二月十六,吹面不寒杨柳风。
还是晨光熹微的时候,薄薄的雾落在了长安城那一处最辉煌的大殿之顶——皇宫。
端坐在屋顶上,夜疏和江离看着一个个士子提着灯笼低头安静快速地走着去考试,嗟叹:学而优则仕。
“假如让你变成凡人,”夜疏问江离:“你会不会去考一个功名?或者让你的儿子考取功名?”
“儿子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做官。”江离老实回答。
“为什么?”
“我一个王者,要跟一群青铜玩权势?”江离嗤笑:“那我还不如当一个教书先生!”
夜疏:“……”一个王者,能教出一群小王者么?
“不过夜疏啊,要是你能成为凡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大概是,”夜疏想了想,微笑道:“做一个渔夫,每天乘船去山里的湖泊里捕鱼。每天不要捕太多,三两条就好,然后把那些鱼儿培育成金鱼,一条买它个十万金。这样我就有钱买下一片海,然后再捕鱼,三两条就好——”
“且慢且慢,”江离无奈道:“假如你一开始就捕三两条鱼,你会饿死的。”
“会么?”夜疏想了想,道:“那就再娶个媳妇儿,让她先养我几年,十年之内,我就会给她买一片海。”
江离默然半晌,道:“我很期待你的媳妇儿会有多强大。”
“说起媳妇儿……玉引的妖力近些年来越来越强了,如果再不管的话,怕是要被反噬。”
江离正要问为什么从媳妇儿能联系到玉引,可听到夜疏后面的话,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