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乘着小船顺流而下,鸣蜩时节,两岸郁郁葱葱,绿荫如画,船上的人却无心欣赏,一个担心阿薰伤势,一个挂念秦兄安危。
眼见着前面便是一个小村庄,暮色已至,淡月初现,炊烟袅袅升起,男人们都扛起锄头田间归来,河边一株大槐树却挤满了一群孩子,树下一方巨石四平八稳,光滑如镜,一个青衣少女坐在石上,一方青巾挽住满头乌发,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一双玉白小脚和纤细脚踝,不住拍打水面,激起朵朵浪花,手里扬着一截柳枝左挥右舞,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声音宛若娇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树上的一群孩子大字不识几个,听得云山雾罩,只是见她兴致盎然,便也跟着起哄喝彩,喊声震天,吵醒了青耕,他探出脑袋眨眨眼睛,忽然欣喜若狂,振翅向那株大树飞去,梅世英还未反应过来,这厢郝雁奴便激动不已的大叫起来,“阿薰!阿薰!”
那少女转过头来,眼如琉璃,眉如远山,正是他心心念念找了两个多月的阿薰。
她跳起来大喊“郝雁奴!”足尖在石面上轻轻一点,一个跟斗翻到小船上,还未站稳就被郝雁奴一把搂进怀里,谢天谢地,安然无恙,谢天谢地,完好无损,正在此时他看到阿薰脖子上残留的鞭痕,血痂已落,伤口淡红,声音陡寒,“谁干的?”
阿薰扯扯衣领,一脸不屑,“鬼目宫的黎羽,什么兑雨使来着,废柴一个。你放心,已经好了,再过一个月这痕迹就完全消了。”
郝雁奴不再提起,把这名字记在心里,暗下杀心。梅世英头一次见到阿薰着女装,居然还有几分清秀样子,但一见他二人亲密举动,心里大大的不以为然,偏偏这二人还旁若无人,顿觉不妥,只得轻咳一声。
阿薰看过来时,郝雁奴赶紧道:“梅少侠同我一路来找秦公子,出了不少力。”他知道这二人向来互不顺眼,一见面就要打架,出面周旋,谁料阿薰心平气和道:“书呆子在家里,我带你们去见他。”
一群娃娃刚从阿薰纵身一跃中回过神来,纷纷爬下树跟在几个人身后,有的嘻皮笑脸的要她传授功夫,有的头一次见到梅世英这般翩翩贵公子,看傻了眼,还有脸皮厚的上去扯扯他的袖子摸摸他的玉佩,梅少爷哭笑不得,推推搡搡着进了赵叔家,只见一人正从院子里的石凳上站起来,手里还捧着几样晒干的药材,“阿薰,这几味药我整理好了,你可是要……梅大哥!”
梅世英见了秦维桢,也是喜上眉梢,上去握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贤弟,你能走了?”
秦维桢看起来精神焕发,气色也比金陵初见时红润了不少,笑容满面道:“多亏遇到了杏林高手。”说罢与阿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情景被郝雁奴尽数收进眼里。
两个人别后重逢,自然欢喜,梅世英听他把这几个月的经历都讲了一遍,到了溶洞得剑那一段也不禁入神,道:“世间竟有如此高人,定要拜会一次。”又提起那把巨阙剑,连声称赞,暗暗羡慕秦兄这番奇遇获益匪浅,阑干剑后继有人。
这时,阿薰端了饭菜,领了赵家人来见,梅世英拿出几锭银子来谢赵叔救命之恩,他却一个劲儿的摆手,“这丫头治好了村里不少人的伤病,又大方和气,你这兄弟一肚子的学问,把村里这群混小子教得服服帖帖的,乡亲们都说我捡了两个宝贝回来,造福一方,哪里还敢收你的钱?”
赵婶也道:“这两人住在这里,我们欢喜得很,但也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待不久的。你可是来接他们回去的?”说罢眼圈也红了,阿薰低头不语,秦维桢面有黯色,赵叔见状就把自家媳妇拉走了,留下这几人在院子里吃饭。
饭后秦梅回房讨教那高人剑法,只剩郝雁奴和阿薰二人,她挂念姑姑,便问起来。郝雁奴犹豫片刻,还是道出实情:“青耕信没送到就回来了,还吓病了,说是你姑姑被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妇人抓走了,那人十有八九是鬼目宫宫主凌霄。”
阿薰沉吟半晌,轩辕山庄近十几年来与鬼目宫唯一的纠葛,源自于姑姑风逐烟和幽冥教教主周望舒,后者是凌霄唯一的弟子,向来对她视若生母,恭敬顺从,直到有一晚在月下初见冰清水冷,凛如霜雪的风姐姐,惊为天人,一见钟情。
两人相差五岁,世人看来实不相配,周望舒却不管不顾的追着风逐烟死缠烂打,让她不胜其烦,东躲西藏。凌霄见爱徒沉湎于儿女情长,惹人耻笑,也是暗暗气结,伤透脑筋。周望舒平生只为风逐烟一人违背过她意愿,如今她抓了姑姑去,难道是为了那桩年少情债?还是为了要挟自己?她当日未杀自己,只怕别有用心。
无论如何,自己躲在深山中逍遥自在之时,姑姑被囚禁在暗无天日之地,心中如何能不愧疚自责?她当下就决定,即日起身,随郝雁奴去鬼目宫解救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