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因阿娘昔年救驾于危难,又立下大小军功无数,圣人对长公主府的食邑完全破出了律例,成为诸皇亲之最,平日节庆宴聚也是赏赐无数。
另外,还有许多钦佩元璐长公主,抑或是间接想向圣人表达忠心的将军,每每班师回朝与新春佳节,必定登门拜访,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无数奇珍异宝。
论地位,武将略逊文官一筹,可论财富,哪个文官敢与武将比肩?
那,都是提着项上脑袋挣下来的!
“这位娘子出多少钱,我出她——双倍。”
孔清恒阔步向前,脸上还挂着一副吊儿郎当的坏笑。
看到他的出现,苏清浅秋水般的眼眸轻轻眯了眯,而后微不可察的,闪过一抹笑意,嘴上却道:
“又遇到了孔郎君,真是巧呢。”
不好!
听着苏清浅若有所指的话,孔青珩心底当即一突,莫非是被她发现他命人跟踪她的事了?
“郎君万福。”
还未待孔青珩心下判断出结果,苏清浅便朝他屈身施了个万福礼,而后,继续将目光集中到王馨儿身上,慢声道:
“王郎官与家父同在金部任职,同为承议郎,竟未知其女花销用度能两倍于某,真是豪奢非常呢。”
在丰朝,有职务的官员通称为职事官,如尚书、侍郎、刺史、司马等;而开府仪同三司、特进、光禄大夫、朝议郎等,则曰阶官,又称散官。职事官作用于实权,而阶官,则是作用于核定朝堂班位与俸禄等。
尚书省有六部,而六部中除了本部外还另有三部,此三部每部郎官都只有两人,其一是该部郎中,另一则是该部员外郎。
从苏清浅的话里不难判断出,她口中的“王郎中”指的正是现任金部郎中,再思及苏父的官职为金部员外郎,也就不难理解王馨儿为何非要与她过不去了。显然,又是一回从官场延伸到官场外的争斗,两家怕是积怨已久。
苏清浅此话一出,旁边一些家中有官员的妇人,旋即低声偷笑。
两家拿一样的俸禄,一家开支竟然能够双倍于另一家,说是清正廉明,可谁人敢信?
今儿,王家娘子敢双倍买下苏家娘子看中的银钗,明儿,御史的表函就能呈到圣人的案头前!
银铺里一阵骚动,趁机,苏清浅朝柜台后的掌柜以目示意,随之,掌柜悄悄触到妆匣的手便是一顿,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听到旁侧有人偷笑,王馨儿知道缘故,脸上飞快地浮现了抹红云,当即一恼,娇声喝道:
“我太原王氏数百年沉淀,你家区区一个员外郎,如何得堪比肩!”
她话音方落,果然,旁边的笑声立时消了去。
五姓七望,圣人与天下共敬之。
闻言,苏清浅面上倒是颜色未变,仿佛早有预料到王馨儿要拿家世说事一般,她微抿着唇,淡笑着又道:
“我曾闻,太原王氏起源与汉朝,乃是当今渊源最久远的世家,想来,家中儒学定然远超常人。”
“那是自然。”
并不知苏清浅在卖什么关子,但提及自家最为骄傲的传承,王馨儿自是当仁不让,毫不犹豫地接道。
“子曰:温良恭俭让。不知,王氏族学对于‘俭”之一字,何解?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难道,王氏竟不以为然也?”
苏清浅的声音不徐不缓,隐隐还带着几分笑意,王馨儿心知事态不妙,听得怒火高涨,却也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王法于她无惧,可那族法……
想着族中长老手持戒尺肃穆端庄的模样,王馨儿打心底里感到害怕,没有什么比家族厌弃更令人恐慌。
倘若今天,她王馨儿敢说出一个不字,否定儒学,回头,父亲大人便会命人押她回族内负荆请罪。就算不被开除族籍,再想倚靠太原王氏的名头,恐怕也此生无望。
对于出身世家的女子,还有什么比不能以世家女子的名义出嫁更糟糕的吗?
王馨儿噤了声,恨恨剐了苏清浅一个白眼,嘴上则是分外乖觉道:
“怎会?圣人学说,乃王家立世之本也。今日,扰到掌柜了。”
说完,她便领着身边丫鬟,快速走出了银铺。
眼瞅着王馨儿离去,苏家娘子又一次以她的智慧学识化解旁人不敬,孔青珩钦佩之余,也不免为自己的追妻之路感到绝望。
长路漫漫呐——
苏家小娘子,你为何要聪慧如斯,我为何又愚笨至此呢?
唉……
“孔郎君是来买银钗的?”
在孔青珩心中苦闷之际,与掌柜的结账完毕的苏清浅歪着脑袋问道。
“不,我是先前见你……”
话到一半,孔青珩住了嘴,看着苏清浅脸上笑意盈盈的模样,他哪里不明白,她已经看出原委,故意调侃他。
“扑哧!既然孔大少余钱颇丰,不若陪我去悲田坊一行?”
见孔郎君一副焉了的模样,苏清浅笑了笑,转而又道。
“……好,好。”
苏家娘子,是在对他主动邀约?
呆了呆,孔青珩连忙颔首应道。
脑中突然想起先前的疑惑,既然会主动邀他同行,那他私下命人看顾的事,苏家娘子……应是不知吧?
心中大石落定,孔青珩遂侧头问道:
“不知娘子要去哪处悲田坊?”
“法云寺。”
苏清浅轻声答。
佛典中,悲田意指施贫。
而悲田坊,则是丰朝设立的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