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元年,江北。
夜,历来是妖鬼的狂欢。
云陵仙山中灵脉汇集之处,被一只厉害的大妖盘踞多年。
只是从外表毫不走心的山洞雕琢艺术中完全看不出来主人实力的强横。山洞入门处歪歪扭扭地竖着一块巨大雪白的鱼鳃骨,上刻淮南二字,笔走龙蛇,下面落款处却只有一个浅浅的猫爪印。
“老大,我去洛城亲自看过,鹤十八怕是……不行了。”长相憨厚的狸语正襟危坐,表情愁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洞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三度。
“哦,我跟着一起去的,惨死了,啧啧啧,遍地飘毛。”唯一没被严肃气氛感染的是一只奶黄色的小土狗,歪着头努力和棒骨上的骨边肉搏斗,话在嘴里含糊不清。
坐在他旁边的狸语对它猛使眼色,眼周那圈黄白色的毛都扭成椭圆形了,二黄也没有接收到它善意的讯号。
心里苦。
“是么。”主位上传来声似是而非的轻笑,声音似在喉咙里滚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妖孽fēng_liú。“可我记得,让你跑的是北山才对?
狸语内心叫苦连天,二黄这只傻狗自己擅离职守也就罢了,居然还拖着它下水,知情不报放在人间界可是要连坐的哟。
二黄终于后知后觉地从自家老大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听出了山雨欲来的前兆,怂拉着眉眼放下棒骨,将自己趴伏成一个球,降低存在感。
狸语欲言又止,觉得此时言语苍白,无论如何都洗不脱自己办事不利的罪名,只能自暴自弃地和二黄趴在一起,凑成两团毛绒绒的小动物。
一直冷眼旁观的狐说终于身扛义气大旗站了出来解救无辜受牵连的狸语,“老大,这次一定要离开云陵山了吗?”
它和狸语追随在淮南洞主身后的这几百年中,无论外界王朝更替,风起云涌,对方永远都装作无事发生,安心在云陵仙山中修道,好似沧海桑田皆与它无关。
除了活在传说中的云陵山长老,洞主灵枢就是这天下修为最高深的妖,若非他愿,又有什么能迫使他出山?
“你离开过江北吗?”灵枢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没有。”狐说把他平日里的算计机敏都乖乖收好,有一说一,绝不欺瞒。
“鹤十八已经不行了,保不住洛城,江北就沦陷了一半。”灵枢声音寡淡,“江北,和别处是不同的。”
江北地处三方势力交界已逾千年,每一个怀抱着征服天下野心的皇帝皆在此折戟。江北就像一个盘踞在咽喉要地上的顽石,任风雨来袭,自岿然不动,是人间界史书中的未解之谜。
江北是妖鬼之域。
生活在里面的每一条生命,都不应该是人。
这一任的洛城之主是仙鹤族的鹤十八。和那些生长于江北的妖鬼不同,它长于异国他乡的南川皇宫,受皇家紫气福泽而化形为妖,天生就带着因果。
凡俗的灵山并不利于它的修行,最终它还是选择飞往了生养他的皇宫内修行……却在百年之后的一次雷劫里,受了末代皇后顾氏的庇荫之恩。
那一刻起,鹤十八的命运和人族顾氏的命运系在了一起。它应了顾皇后的要求——在帝王无情举起屠戮之刀前,借着联姻将她的的妹妹嫁往了江北洛城,保全了大半个顾家。
为了成功带走顾绯,鹤十八接受了南川皇室的授勋,成为自治之域的江北候。
可,江北的气运却仍因这半族的人类的到来而乱了,被无情卷入了王权博弈中。
后神时代,天道不仁,众生皆苦。
长老曾经说过,云陵山脉必有一劫,而江北是云陵最后的界。在它找到应对云陵山大劫的方法归来前,江北与灵枢生死与共。
“狐说狸语,你们回去,明日随我启程。”灵枢的尾巴灵活地一卷,将鱼骨杯送到了嘴边,酒液中倒映的深碧色眼眸清艳如翡,轻轻一晃便碎成了万千点星光,似天地间最华丽的一片海。
二黄期期艾艾地看着灵枢,想撒娇耍赖却又不敢,嗲声嗲气地喵了一声,像模像样。引得领命离去的狐狸组合纷纷回头报以惊悚的目光。
“怎么,你也想?”灵枢的声音里似乎有些玩味,形状昳丽的眼尾轻轻上扬,妖孽得一塌糊涂。
二黄揣着爪子满怀期待地点点头,雀跃着准备随时给答应自己无理要求的老大一个热情的狗抱。
“你过来。”灵枢抬了抬毛绒绒的前爪。
二黄乐颠颠扑过去的瞬间,一只柔软的肉垫准确地拍在了它的眉心,异光闪逝,似无事发生。
它抬爪摸了摸自己眉心的那撮白毛,语气茫然,“老大,这是什么?”
“猫仙令。”灵枢凉凉地回答,“明日起,你就是淮南洞的守护者了。开不开心?”
后知后觉自己被无情抛弃的二黄哽咽了一声,含泪奔出洞,却被猫仙令的念力束缚,不能远离。赌气的二黄坚决不肯回洞,恹恹地趴在那块刻着淮南二字的鱼鳃骨下,月光下它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委屈和凄凉。
洞中酒宴散去,又只余灵枢一人。
光流淌过它脊背上橘白相间的毛色,显得细密温暖,分外有质感。天生地长的花色中流露出历史沉淀的智慧,让这简陋的山洞都有了种风情雅乐的诗意……
主位上的橘猫悠悠地抻了个懒腰,把自己摊成一张猫饼。
洞最深处的神龛前长燃着三支香,里面摆着一条晶莹雪白的小鱼干,多年过去鲜活如旧。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