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伯安回到朱家府邸的时候,春雨已经停了,门房早就在门口候着,看到自家主子回来以后第一时间跪倒在地把厚实的脊背递上,等到朱伯安踩着他的后背下马之后,这名门人才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禀报道老爷有请。
朱伯安表情依旧冷厉,随手解下身上的蓑衣递交到门人手中,接过另外一名门人递过来的雪白毛巾擦了擦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朱伯安与赵焱这一对舅甥心有灵犀,擦拭完脸庞之后,随手便把这一方雪白毛巾扔到门口旁边的泥泞之中。
朱家府邸墙高院深,里面九曲十八弯,规矩森严,下人之间也分三六九等,行进之间自有规矩在里面,朱伯安独身一人穿行在这朱家府邸之中,并未带一人前行,一路上遇到的上到管家,下到仆役见到朱伯安之后,均从三步之外便一掀长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低头问好。
朱伯安表面上表情依旧冷峻坚硬,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厌烦,自从进到这朱家府邸以后,被这高高的院墙一围起来,自己心中的厌烦更甚,里面的规矩森严冰冷,只觉得这墙高院深的朱家大院比起一座富丽堂皇的朱国公住宅,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坟冢,也更像是一架牢笼。
原本翱翔在浩瀚高空之中的苍鹰,现在突然变成了困在牢笼中的笼中雀,苍鹰虽然还活着,但是绝对是比死还难受的。
一路行至朱国公所在堂屋,朱伯安一双刀眉已经略微有些微微皱起,见到门口等候着的老管家向自己问好之时,脸上表情也有些不耐之色。
举步迈入堂屋,朱伯安这才觉得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是由于惊蛰来临春雷起的原因,朱国公难得的在床上坐了起来,倚靠着身后的两床棉被,半坐在自己床头上,身上穿着一件难得的素衣,神色上显现出来的精神气儿也比以前强了许多。
根据朱国公的吩咐,今日下人把他的床位搬到了窗户旁边,朱国公倚靠在窗户附近,把窗户打开了半扇,看着雨檐下的几盆青翠欲滴的盆栽在春雨的洗礼之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朱国公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也提升了不只一点半点。
听到响动,朱国公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最得意,同时也是与自己最生分的大儿子,朱国公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柔和笑意,费劲伸出枯瘦的右手摆摆手,沙哑道:“回来啦?别站着了,先坐吧。”
朱伯安表情波澜不惊,躬身谢过父亲之后,自己在八仙桌旁边找了个座位自己一掀长袍,坐了下去。
朱国公轻轻叹了一口气:“伯安你已经七八年没回长安了吧?”
朱伯安皱眉思量片刻,轻声说道:“八年多一些了,具体多多少,我也记不清楚了。”
朱国公双眼望着屋顶那颗百年老木铸就的粗大房梁,神色怅然:“是啊,转眼就过去八年多了,八年没见为父,你……你可否坐的离父亲近一些,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朱伯安神色第一次略显慌张,右手无意识地伸手攥了攥自己的衣袍,僵持片刻之后终于低着头挪动座椅两步,来到朱国公床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等到坐下之后,朱伯安才发觉,这是近十年以来,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着自己这个已经耄耋之年的父亲,须发皆白甚至有些发黄,一副躯体从头到脚全是枯瘦如干枝的模样,双眼略有浑浊,尤其是眼睛转头之间,便有白色的眼裔浮现出来,整个人身上的死气比活人气还要重得多。
自己的父亲确实不在年轻了。
自己内心承认这个想法之后,朱伯安内心感到有种莫名的怅然。
自己原本那个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曾经与顾相扳手腕,指挥着三军人马杀入六朝古都,坑杀三万降卒,还有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敌国做质子的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在天下久负盛名的大乾毒士,如今确实已经垂垂老矣了。
朱国公半靠在棉被之中,悠然说道:“顾相曾经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这为人父母啊,都不容易,但是为人子女,其实也不容易,父母对于子女的关系,大概就像一扇隔在生命与死亡之间的莲子,当父母在的时候,很多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父母离去之后,那子女就要直面死亡了。这句话说得我原先并不理解,但是现在我每天躺在床上,想的最多的就是死亡,也渐渐的明白这句话了,父母在,子女尚有来处;父母去,子女只有归途了。”
朱伯安面色怅然,很明显他能听懂自己父亲这句近似于遗言的话语所表露出来的临终之志,也能听出父亲的时日无多。若是之前他还对父亲这个大乾毒士的所作所为还有些心有芥蒂的话,现在却已经明白自己父亲的不容易了。
一句话当一百句说的,是外交辞令;一百句话当一句话说的,是箴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的,是遗言。
朱国公枯瘦的双臂撑着床板,费足了力气强撑着把自己身体完整地坐起来,伸出右手放在朱伯安骨节分明的右手之上,带着三分歉意三分怅然轻声开口说道:“伯安,你……你能不能解开衣袍,让……让为父看一下你身上的伤疤?”
朱国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语,这个他前半辈子一直回避的话题,这个每夜都让他在噩梦中惊醒的问题,如今竟然被他当着自己这辈子最愧疚的儿子,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