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也是一呼百应的封疆大吏曹久,此时仿佛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裹了一条破旧毛毯,缩在还不如人高的屋子里头,屋漏偏逢连阴雨啊,不仅仅是自己一朝失势无数人落井下石,而是这里真的屋漏,也真的偏逢连阴雨,头顶上碗大的窟窿,早上一觉醒来,屋里水深能养鱼。
更可怜是曹久这个担惊受怕了好些天的老人,昨夜可算是勉强闭了眼,没被雷声吵醒,结果屋里潮气太重,犯了几十年因为保养得当都没再犯过的老风湿病,双腿针扎般的疼,还以为是喝酒宿醉之中,想开口叫服侍的丫鬟仆人倒上一杯醒酒茶,话一开口,睁眼瞧见眼前的破屋破窗,这个也算是荣华大半生经历丰富的老人徒留一声叹息,翻箱倒柜从屋里找出了一条屋子主人藏起来的破旧毛毡,裹在了身上,没能暖和多少,倒是身上开始发痒,才注意到这条毛毡上竟然有虱子!
他出身的曹家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煊赫彪炳,那也算得上是王朝内一等的家族了,否则哪里轮得到他年纪轻轻就成庙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虱子这种东西啊,他是从出生开始就没能见过,等着以后做了扬州牧,就更没人敢叫这位大人见识见识这虱子了,除非主管的管事脑袋不想要了。
好在曹大人的见多识广也不是浪得虚名,没见过不代表没听过,他曹久如今是成是败暂且不论,但这些年在扬州他也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如今时运不济,扬州多少人,无论是真恨得牙痒痒也好,还是只是为了和他划清界限,盼着他去死盼的那叫一个望眼欲穿啊,而他曹久不还是玩了一出金蝉脱壳?所以在这位曹大人悲凉一片的心境中,未尝没有那么一丝小得意,这样一个还盼着东山再起的枭雄,岂能怕了这三两只小小的虱子?
于是曹大人一早起来就和这些虱子过意不去,拿着一双抚摸过无数女人的苍老双手仔仔细细的抚摸破了洞的毛毡,逮住一个捏死一个,大有将这一批虱子灭族的想法,可惜了折腾了一个上午,虱子仿佛越捏越多,曹大人先是愤怒,接着绝望,接着神情平和起来,似乎也不在意身上痒不痒了,一张沧桑面庞无神的盯着窗外的冷雨,任谁也想不到,前一刻还在雄心壮志的曹大人,因为这一群虱子,仿佛一刹那就风烛残年了。
直到中午,曹久肚子里饿的直打鼓,才扔了身上的毛毡,走出外头,在这镇子里西头有家里卖羊汤,曹久记着呢。以前的曹大人不喜欢羊肉膻味,就是扬州城中顶级的大厨操刀,更是为了去膻加了不少佐料,曹大人都不愿意赏脸多尝几口。不过如今饿了,在尚且滴着雨水的棚子下头,曹久看着不远处的汉子煮着一锅羊汤,觉得那叫一个香啊,凑近了看,羊汤已经被熬煮成了奶白色,更是令人食欲大动,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了,哪怕刻意低调,开口仍是有几分下意识的颐指气使。
这正卖羊汤的汉子白了曹久一眼,这地方偏僻,谁家有个什么事大家都能知道,曹久这个家伙是镇子里阿婆带进来的,她说是她的远方亲戚,在这镇子里这么久,谁还不晓得阿婆那老寡妇有几个亲戚?不过大家也见多不怪了,那阿婆在镇子里人缘并不好,以前有一阵干的就是见不得光的营生,如今又不晓得干什么了,但想来都差不多的不可告人,看着眼前的曹久像是个出身显贵的,他们还猜测过这人有没有可能是阿婆的老相好,卖羊汤的汉子问道,“怎么,好几天没见阿婆出来?”
曹久面无表情道,“她病了,在床上躺几天。”
卖羊汤的汉子呵呵一笑,心照不宣,不过这羊汤,不能因为是老相好就不付银子啊,于是不冷不热将手中搅着汤水的勺子一扣,意思很明白,想要羊汤好说,先付了银子。曹久身上倒是还有一摞银票,可惜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些银票就没有万两以下的,无论哪家的钱庄,只要这些银票一兑,他如何不暴露行迹?原本只想着以后风平浪静东山再起,哪里会琢磨吃喝拉撒这些小事,前些日子刚胆战心惊拿着腰里的玉佩换了银子,糊弄了几天饭食,可是曹大人也没有第二个玉佩啊,好在灵机一动,想起自己还有衣带扣,想要将扣子扯下时候却犹豫了片刻,他好歹还是要脸面的,沦落到玉佩换钱已经够落魄,连腰带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不过一边是脸面,一面是肚子,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曹大人也不讲究了,一把将玉质的衣带扣扯下,扔给卖羊汤的汉子,接着将腰带打了个结。
卖羊汤的汉子见着这种恨不得将身上东西都拿出来的落魄家伙见得多了,这玉佩瞧着成色太好了些,八成就是个假的吧?不过也不怎么计较,瞟了一眼,端了一只大碗,盛上汤水。
坐在饭桌前,曹久拎着筷子,迫不及待的下筷子,却发现里头根本就没有肉啊,至于碗底,则是他向来不屑去吃的羊杂碎,再看附近,刚刚宰杀过羊的地面上扔着不少羊肠羊肚,也没收拾打理,瞧着就分外恶心,想着碗里的就是这些东西,曹久实难下咽,唉声叹气,要说那一枚衣带扣,不说价值连城,但换来几百只羊都没有问题,怎么都换不来一碗羊肉?要是他还是这扬州的封疆大吏,早就叫人给这个汉子拿下了。
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曹久才勉强下筷子,想起前些天和孙道长刚来到这镇子里遇见的那个阿婆。那老婆娘说是能联系到出海的船只,哪里想到那老婆娘心眼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