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千里之外的翁牛特草原上,十万人的禁军铺展开来,从远处俯瞰,像一块铁青色的斑块横亘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上。前有开路侦查的先锋营,后有运粮护卫的辎重营,康熙明黄色的御帐如同一轮满月,被万千繁星簇拥在当中。
日上中天,正值午后阳光最猛烈的时候,行军一整个上午,人困马乏的军队正在原地修养。士兵们就地坐卧,尽可能地节省着体力,希望早上那一块巴掌大的杂粮饼提供的能量晚一点耗尽,饥饿的感觉能够迟一点到来。
苏培胜半推半哄地拖着胤禛,往御帐后头堆放杂物的空地上来,见左右无人,立马闪身进了一间低矮的营房,从怀里掏出个热乎的葱油饼来。
黑暗中突然有人喝问:“谁?”
胤禛下意识拔刀,金属碰撞间,双方都看清了彼此相似的装束,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三哥?”
“老四。”胤祉先收了兵刃,没好气地坐在木箱子上,从小太监手上接了油纸包着的葱饼,一边就着水囊里的清水大快朵颐,一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大英雄想通了?不跟自个儿过不去了?”
出京前,两个阿哥设想的军旅生活或是“马作的卢,弓如霹雳”的英勇不凡,或是“黑云压城”的雄伟壮观,或是“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情万丈。
早先没出关的时候,又有各自的舅舅在军中护着他们,衣食鞍马都照料得十分妥帖。更让他们生出“打仗也不过如此”念头。
等到马蹄踏上草原,晋安跟随董鄂费扬古先行,沿路寻找水源,胤禛的日子陡然难过起来。
新鲜感消退,而现实是,连准噶尔人的一根马毛都看不见;只有马不停蹄、昼夜不歇的行军,行军,再行军。烈日晒得人身上的皮都脱了几层,大腿内侧的皮肤磨出厚厚的茧子,身上的衣裳捂馊了都没处换洗。
更要命的是,自打出了固北口,粮草供应就不再那么容易,康熙未雨绸缪,身先士卒,开始带领全军每日只食一餐,节约粮食。
这可折腾坏了两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阿哥,好在康熙还是心疼儿子,他自己只食一餐,却让梁九功吩咐伙房的人,每天悄悄给两个儿子多塞些吃的,只是避着外人,免得动摇军心。
平日里挑肥拣瘦、这不吃那不吃的胤祉头一次为个葱油饼掉了眼泪,红着眼睛把那个饼吃了,从此再苦再累都咬牙忍着,把身上的文人脾气改了个干净。
他变化已经够大的了,岂料还有比他更硬气的。
胤禛从头一天起,就根本不吃康熙安排的加餐。苏培胜一再苦劝,还险些挨了鞭子;连梁九功拐弯抹角的暗示也只得了他冷冰冰的一句“以身作则”。康熙知道了,赞许担忧之余,也暂时拿他没办法。
苏培胜今儿祭出德妃给的法宝,用绣瑜亲笔手书的话告诫他“建功立业是小,保重身体,勿使父母挂心为大”,好容易才哄得他来了这里,却被三阿哥一通话抢白。
胤禛倔劲儿又上来了,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掀帘子出去了。
“哎哟,我的爷——”苏培胜忙不迭地追了上去,苦着脸再劝。胤禛却径直回了中军大营,开始抄写军中往来文书,转移注意力。
苏培胜只得站在外头唉声叹气,脑袋上的头都要抓秃了,也没想出办法来。军队很快又开拔了,好容易挨到金乌西沉,胤禛下马的时候明显身子晃了一下,更是叫苏培胜心惊胆战。
他正一筹莫展,忽然听得传令兵远远来报:“董鄂将军回来了!”
费扬古回来了,不仅可以见到晋安,大军的用水也有了着落。主仆二人心里都是一喜。胤禛赶紧带着苏培胜出了御前大营,往外围先锋营的军营去,却见梁九功侍立在营帐外,旁边还有几个浑身浴血、形容狼狈的士卒,看服饰,正是费扬古的亲兵、晋安的同僚。
胤禛心里一紧。梁九功见了他主动打起帘子通报:“皇上,四阿哥求见。”
“进来。”
胤禛一掀帘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绕过简易的白布屏风,却见床榻上卧着一个人,满身血污连样貌也看不清。随军的太医正匆忙地为他清理包扎。
康熙亲自坐在榻前,神情凝重地查看他的伤情,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给皇阿玛请安。”
“起磕。”康熙头也不回地叫了起,转向地上跪着的晋安,“你继续说。”
晋安也是辫散乱,干涸的鲜血在后背上凝结成块,脸上犹有泪痕,形容狼狈不堪。他拱手道:“微臣于八月十四日与将军在南周儿山附近分开,往东行进,两日后在百里外现一处地上河,便记录位置疾驰返回。于八月十六日到达约定地点,等候两日,四处搜寻,最终于和尔图偏南八十里处,偶遇两位亲兵拼死护送将军而归。”
“彼时将军已经中箭,两位亲兵亦身受重伤。所遇之敌,乃准噶尔铁骑千余人,为之人乃是一头戴银盔的红衣女子,于二百步远处用□□命中将军,后一路追杀,至和尔图边界方止。”
红衣女子?胤禛心里砰砰直跳:“皇阿玛,是准格尔王妃阿奴,她没死!”
康熙面沉如水:“阿奴出现在和尔图边界,噶尔丹恐怕早已南下直和尔图地区,逃出抚远大将军的包围圈了。来人,立刻召集众大臣至御帐议事!”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费扬古:“命一百轻骑兵护送将军回归化城修养。”说着又扫了一眼晋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