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手指,依次有序地点在膝盖间,反复如此,交织着荣贞世子此时心中的猜想。
“天欲宫在北燕和大历各地,遍布耳目,我猜想,澹台无垢早在你出逃上京时,甚至更早,就盘算着把你收入麾下,打磨成一颗对付北燕的绝佳棋子。你在湛江出事后,应该是那小子出了奇招将你从阎王爷手中夺过来,并一直悉心培养在西疆千名山,对不对?”
“对不对,你根本不需要问我什么,世子心中不是早有断论?此时向我发难,不就是为了抱着一探我真实心境而设的话套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你也说了,我只是天欲宫对付北燕的一颗而已;一颗打磨的上好棋子,是不会有多余心思的。”
有人能慧眼拨迷雾,识得真山之巍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故作小人驳他明智呢?
我本不重要,也从来没想过把自己放到这攸关天下走向的位置上,根本不想。
“可惜啊,李淳元就是李淳元,不管她的记忆丢没丢,她依旧是一个叫人无法随意掌控拿捏的棋子。”
“我没听错吧,荣贞世子,刚才你还对我诸多不满,嫌这嫌那的不好,此时怎么突然一改前态,夸奖起我人来?”
“人有缺点,自然也有优点,优缺并存,不是才应了‘人无完人’?我对你的脾气是有不满之处,但一码归一码,我相信我认识的李淳元,并不是毫无主见的。”
月眉微微一扬,碰上他那副信心十足的表情,我开始静心应对起这场生出趣味的谈话。
“世子似乎从我身上挖掘出什么高见?愿闻其详。”
“错。”
他抬手一否决,把眉眼间的笑酿得不张扬,不狂傲,恰如其分的应景。
“答案一直握在你手,而我不过是个关心局势走向的旁观者,所以我根本没有什么高见,而是一肚子疑惑下衍生的不准猜测。”
“不准到什么程度?”
他道“我把不准,被天欲宫抹去一干过去的李淳元,究竟对北燕当下局势,对阿曜本人会不会构成威胁。”
左右摇摇头,松了松颈脖间的僵硬,荣贞世子继续把未尽的话续上
“群英宴上,你有足够的机会取阿曜性命,而偏偏在那一锤定音的关键,你却把刀尖变成了刀柄,刺在了阿曜的要害;从这一点上判断,你还没有被天欲宫洗脑到绝心冷情的地步;但同样,你以李淳元身份再次闯入阿曜的生活,他是一如既往地对你敞开心扉,不设半点防备。若你真想杀他,毁了他,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错了,我并不是以李淳元的身份闯入这个乱局中。”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替阿曜防着你。”
言间,荣贞世子眼中有了精睿之色。
他道“你若真恢复成往昔的李淳元,那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瞎操心;因为真真正正的李淳元,是肯心甘情愿替阿曜挡下那一支夺命箭的傻子,她现在仍丢失在湛江之中。你人回来了,可心却没有真正的回来。”
愣了愣,我似乎领会他的用意,问到“那你想替他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去看看他真心留下的痕迹,让你往后再也动不起天欲宫曾给你灌输的杀意。敢不敢去?”
倏地,马车厢内陷入了死寂,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无半句交谈。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抗拒着,也好奇着。
马车出了太邺城,一路向南,马不停蹄地朝那片人迹罕至的苍翠山林奔去。
约过了半个时辰,当山路的崎岖变得难以前行时,荣贞世子带着我下了马车。
环顾四周后,我狐疑满怀地问到他“这是哪里?”
“金泉谷。”
淡淡地应了声,他向随侍交待了句,又同我说到“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还要走一段山路,马车进不去,只能徒步前往。”
话毕,荣贞世子就迈开步子,在前头替我开道。
高高低低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轻踏着地上细碎斑驳的阳光,忐忑的心,渐渐在这山谷中寻到了一分宁静。
蜿蜒的山道溪涧中,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流动,冲击在形状大小不一的山石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恍如一首清新自然的天籁之曲;各色不知名的野芳,竞相开放在四壁陡崖上,四下轻轻浮动游走的山风混合着花草芬芳的气味,一点点浸入鼻息,醉人心房。
景为心生,原来是这个道理。
被灿灿阳光洗得透蓝的天幕,在夹道的悬崖峭壁中越收越窄;几经迂回,最后竟无路可行,而眼前却出现了一个石窟。
“到了。”
荣贞世子提醒间,径直先跳下陡坡,又回过头朝我探出手。
“小心点,跳下来时别歪着脚。”
似乎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好意,宁心静气的我亦配合着,伸出了手,安全无恙地下了陡坡。
站稳了脚,我朝那黑漆漆的石窟中张望了几眼,不解地问到“里面有什么?你既然带我来寻慕容曜的真心痕迹,那这谜底也是时候该揭开了。”
“自己有眼睛自己看吧,小爷我怕说多了,会被认为误导你的判断。”
说着,荣贞世子摸出一根火折子,点燃后便钻进了石窟中。
跟在他身后,在幽暗中前行不过十几步,眼前之景渐渐开阔起来,犹如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暗色山腹中,遥望去不下一里之广,身边山壁上随处可见高低耸立的云母、玄武石错综在一处,交杂成怪异嶙峋之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