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夷只觉眼前人影重叠,耳边阵阵轰鸣,一时胸闷气短,额上起了层细密的冷汗。
长夷竭力保持清醒。
一面又心惊肉跳。
他当着她的面议论朝政,究竟是自信于她掀不起风浪,还是已经不屑于以她为敌?
细细一想,脑仁便疼,越发混乱。
想说话,却发现喉间干涩,根本说不出话来。
“臣明白。”兵部尚书苏学南低声应了,又道:“殿下当真放心秦王世子?”
七日前,朝中因派谁去平息哗变争论不休,秦王世子亲自上殿请命,因世子早年与古氏女同上过战场,与□□骑上下颇有些熟悉,且世子历经过沙场,手腕不输老将,派他去,既能彰显朝廷招安之诚心,又能平息此乱。
只是世子毕竟不是太子的人,相反,他同古将玉颇有些交情。他若趁机和薛党联手,只怕更难对付,此事就成了放虎归山。
苏学南不知,真正的筹码正在太子怀中。
姜玘低头看了看长夷,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秦王妃缠绵病榻四月有余,这才刚刚撑过了寒冬,眼下世子又身处险境,王妃只此一子,担忧难免,孤即刻便遣太医亲往诊治,务必替孤那世子哥哥尽了孝道。”
苏学南也笑,“殿下颖达。”
另一人始终未曾开口,只静静倾听,面上气定神闲,苏学南见他显然是有话要私下同太子说,忽地想起自己家中长女,不免蹙眉,满面疑窦地告退出去。
那人这才开口道:“春闱将至,孟公子已经入京,殿下的计划可以展开了。”
姜玘把巾帕扔到盆中,微笑道:“皇家危险,今上早有废黜太子之心,薛氏在侧,屡谏谗言,孤错一步便是死,章公当真是不后悔?”
章文华跪下,行大礼,恭谨道:“臣效忠殿下之心,日月可鉴,万死不敢悔,臣死且不避,又还有何不敢舍!臣只盼殿下践祚之日,执掌乾坤,再兴大邺,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不再有此内忧外患之境!”
姜玘唇边笑意更深,走到屏风后亲自抬手托他起来,淡淡道:“章公放心,孤一定不会输。”
章文华起身,弯腰道:“那么,臣,告退。”
姜玘道:“元禄,你送送章公。”阁外一直守着的总管闻声应了一声,引章文华出去。
此刻阁内便只剩下姜玘和长夷两人,姜玘看了会儿窗外的花影,再转身慢慢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她,许久,才冷淡道:“孤待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从她的角度望去,这青年黑发红唇,眼角眉梢都似点染着天光湖色,只是不经意地眯起双眼,便足够夺人魂魄。
乍一瞧,依稀仍是少年。
冰雪铸成,风华无双。
长夷咳了咳,嘶哑着嗓子道:“我以为,这最后一局,我可以赢。”她喘了口气,“但是,殿下连最后一点活路……也不肯……咳……给我留。”
话音一落,又是铺天盖地地咳嗽喘息,长夷攥紧被褥,眼神露出一丝茫然,额头脖颈上隐约细小的青筋也随之暴起,她内息翻涌,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姜玘敛眸,抬手扶她坐起,右手贴着她的背脊,渡了内力过去。
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手握兵权的女帅,将门之后,用兵如神,麾下十万雪苍骑,只服她一人。
朝中局势复杂,无人不想她死。
他和她针锋相对两年,终于陷她于死局,所有权贵或多或少参与其中,无人提醒她一句。她自知不可反败为胜,只好选择假死一计,妄图用她之死来平息众怒,勿再连累她身边之人,却不料在丹州又遭逢劫杀,下属死伤殆尽,自己也不得不“死”。
她不明白,他亦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他发现她未死时没有斩草除根,而是带她回东宫。
他是什么人?
他生于王府,母亲是名门贵女,他虽非第一任王妃诞下的嫡长子,幼时却被先帝亲自立为皇太孙,而后又入主东宫,册为太子,但因不得父亲宠爱,被手足百般折辱刁难,十四岁被流放青州,名为监军,实则幽禁,他被囚整整三年,回京后怎样冷心冷情,才能重新拥有如今的地位?
他被囚三年,她伴他身侧,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如何不入他的心底?
但是,诸如佛家有言,爱若执炬迎风,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自他回京,她身入行伍,南征北战;自她入京,他便设步步杀机,刀下是她下属的无数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