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近天亮,战事稍歇。
在医治伤患之余,双方的医护兵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阵亡尸体时,无意间先后发现了蹊跷。严标方面发现,最初在大门前遇难的那一棚兵卒,并非死在马队配备的新式汉阳造骑步枪之下,而是老式的套筒式汉阳造步枪所为,因为子弹规格是有所区别的。而马队医护兵在战场上收治伤患时,在双方混战的战场范围之外的一个偏僻隐蔽的角落,无意间发现了最初出门查探情况的两名弁卒的尸身。检查伤口后,奇怪地发现二人不是死于枪伤,也不是战刀搏斗所为,而是被人用短刃从背后偷袭割喉所致,并且是在事后拖行抛尸到了隐蔽角落。
经过一夜奋战,血气充分消磨之后,双方主将的头脑也都开始冷静下来。此时,他们也先后得到了各自医护兵的汇报。
狐疑之中,结合之前夜间的诸般可疑迹象,再综合外出汇报人员经历的遭遇,脑中灵光一现后,双方主将都是心中“啊呀!”一声,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再加上心力交瘁,一方全身冰凉,另一方则瘫倒在座,喘息不止。
不过,此时才发现不对,已经太迟了!
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围的密不透风!
当日晨七时。
天光大亮。
备补营的警戒封锁线,不知何时已经推进到了前后大门两侧的巷口,一辆辆大车堆满着土石,车厢下还挡着沙袋。大车街垒的后边人影幢幢,车厢之间的狭窄缝隙里,伸出着一支支黑洞洞的枪管,尤其令人感到绝望的是,两侧街垒中还分别布置着一架重机枪。
巷子靠外侧的对面屋顶上也堆起了沙袋,构筑了掩体工事,工事后面当然也是枪管密布。
眼尖的人还看见,稍远处的屋顶上,有望远镜的镜片反光一闪而逝。
街垒后方的远处,时而还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战马的嘶鸣。
完咧!
这是姚家巷内两部的所有官兵,此时心中的共鸣。
不用再派人去交涉质询了,不用协部上峰来勘察了,也不用本部的官长给说法了,此刻姚家巷内所有官佐兵卒,即便是个傻子也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更可拍的是,这时候,三原城内,别的方向也开始听不到枪响了。
三原安静下来了,安静得很是可怕!
再看巷子外的备补营官兵们,在布置完这一切后,竟然也开始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更象把人捆起来吊在万丈深渊外,同时还被四面八方的冷风呼呼刮着,真是脑袋里的魂也飘了、身体里的血也凉透了。
“啊!!!张义安!张黑子!咒你生娃莫pì_yǎn!!!”一声虎啸狼嗷,响彻宅院和巷道,字面虽然无比愤慨,可从声调中,却透着满满说不出的痛彻心扉和羞愤难当。
此刻,三原城内,跟这个声音主人的复杂情绪相合拍共鸣的,恐怕大有人在。
………
1918年1月25日晨七时半前后,三原城内东南,备补营管带公事厅。
天空方晴,一道柔和的朝阳越过屋脊,穿过树顶的枯枝,照进院子。
大厅前的院子里,几名军人正在挥动扫帚、扬着木锹清扫积雪。已经扫到一起的一堆积雪,被两三名年轻护兵堆成了一尊高高的雪人,雪人头顶扣着一顶缴获的军官大檐帽,手臂的位置还插着一柄缴获的军刀,样子惟妙惟肖,像是一员威武的战将。院中响起一阵阵轻松的欢笑声。
远处辕门外传来战马嘶鸣,不一会儿,一阵轻快地脚步声传了进来。
邓瑜精神抖擞,昂首阔步地踏进院子,目光扫过雪人和几名扫雪的军人,脚下仍是直直朝着大厅前的台阶走去,浑身散发着硝烟味道和一股英武之气。
“宝珊,你来了!”扫雪的军人中传来招呼声。
邓瑜顿住身形,定睛望去,却见张养诚没带军帽,敞着衣襟,此时满头热气地正和战士们一起铲着积雪。
邓瑜不禁一愣,转过身来,靠近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哑然失笑,嘴里问道:
“义安,你在扫雪啊?”
张养诚停下手中的木锹,直起身来,面上平和,语气却是无奈地说道:
“哦,你们都在忙打仗,诚斋呢,刚忙完了军需供应,现正在里面安排恢复城中秩序、起草安民告示,就我自己没什么事,闲不住,就出来和大家一起把雪扫一扫。顺便在这等着你和振五过来开会。”
“哈哈哈!义安哪,你这是夜里扫完了天下,白天接着扫自家啊!”邓瑜看着他有趣,忍不住笑道。
“你先别忙着笑。我扫着扫着雪,还凑合出了一首诗呢!”张养诚也咧嘴一笑,说着。
邓瑜听罢此言,不禁兴趣大发:“哦?那你赶紧给吟一回!”
张养诚把木锹递给身后的护兵,背起双手,抬头望着屋脊外的晴空薄云,踱步沉吟片刻,口中开始吟道:
“陈逆肆淫威,流毒秦川遍。同人谋倾覆,四出相激劝。
嗟予亦秦人,无乃有觍面!决计起义师,池阳今发难。
啮血誓偏裨,渝盟天不眷。乘雪夜兴兵,鸡鸣巷交战。
炮火震山峪,声势激雷电。将士争先登,叱咤风云变。
杀气亘长空,咫尺不相见。妖氛顿刻灭,天日为之现。
所愿我同盟,无为自扰乱。”
(注:系张义安本人三原起义当日清晨原作,全诗热血家国而又朴实无华,特此抄录,缅怀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