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灯里,楚素眉僵木的脸上勾出更多皱褶,阴影照在其中,像一道道莫测的沟壑。
呼啦,没有风,她的头发却高高扬起,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梳理她的头发,露出她那面具般的整张脸,程自远倒退两步,扶住床沿,战战兢兢看她。
楚素眉靠近,两眼放出血红的光,一股阴森森的腥气扑到他脸上,汗毛骤起。
他想呼喊,听到隔壁平静的鼾声,又忍住。隔壁都是孩子和女人,他,一个男人,怎么忍心求援于她们?
只得咬牙面对,手在床上摩挲,抓到一个枕头、一部手机,心里暗暗叫苦。
楚素眉咧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猩红的舌头,空气里弥漫血腥味。
“放心,”她说,声音柔柔的,和面目形成反照,“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枉害这里的孤儿们,我是遵守教门规矩的,只要那两个元凶!”
有一刻,程自远疑心这柔声的话语不是来自眼前僵冷的面孔,或许说话的人躲在面孔后面,藏在屋子的某个角落,跟他恶作剧,就像白天孩子们变魔术。
他扫视屋子,只见阴影随着烛焰摇晃,每个角落似乎都藏了一个恶作剧者,她们变着法子演戏,一会儿烛灯,一会儿鬼脸,一会儿人声……
他看见屋角有一根木棍,距离自己两米远。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拿它,脑子里浮现昨夜这女子用指甲锯断拖把的情形,喉咙里悲凉地呻吟了一声,心里恼恨:这么个鬼地方,居然不备些锄头、镰刀之类东西。
但是,那木棍是最近的武器了,总比枕头、手机好点。慢慢挪过去吧。
程自远刚挪了两步,呼哧,一股风袭来,他肩头一紧,被一样东西捏住,细看,天,是五片闪烁冷光的长指甲,再看,竟然是一只手,那手是楚素眉伸过来的,却比她的另一只手长了半截。
程自远差点晕过去。他极力控制喉咙,只低低地啊了声。
“别走!”楚素眉眨眼道,手缩回去,恢复正常,他也离她近了一层,几乎快贴到她的胸脯。阴冷的气息漫过来,让人战栗。
“听我说,”楚素眉咧嘴道,他闻得到她嘴里的腥味,那是血的气息,同时又带了一丝凉凉的甜,“程君,你是读书明理之人,应该知道我父晋王的威名,也大概听说过我皇永历被害的经过,他从避难的缅甸被引渡到云南,开始还以为是我父亲派人来接他回朝,不料竟是中了降臣奸计,其后金蝉寺遇难,也是无耻奸臣所为!”
程自远瑟瑟道:“他……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不知怎么,这话竟有一点辩解的意味。他低下头,不敢看眼前的女子,口气却是不服和嘲弄的,俨然再次发现了对方的纰漏,借此既掩饰心里的惊惧不安,壮壮胆子,又摆显一下自己的眼力和见识:
“元凶应该是满清皇帝,懂吗?他们现在都在清东陵,我告诉你清东陵在哪里,在我中华大国河北省遵化市境内,你该去那里找你说的元凶才对。”
“错了,”楚素眉耸耸眉毛说,“满清虽是主使,可当初并不同意深入缅甸追讨永历,是吴三桂这个老贼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主动上书请求追讨,并且亲自带兵进入缅甸。”
“那元凶也该是吴三桂。”程自远道。
“吴三桂?哼哼,他早已被满清焚尸扬灰,阴魂消散。”
“那就没有了元凶!”程自远说。
“又错,”楚素眉瞪眼道,“永历如果知道实情,断不会渡过那道鬼门关一样的兰鸠江,被抓回国内,何况我父王的兵马当时就在距离永历不远的山林,欺骗永历渡江回国、落入满清之手的降臣,还有金蝉寺亲手勒死永历的贼子,当然是大大的元凶!我要回到那个时空,阻止永历渡江被俘、受害,就得找到这那两个酿成此祸的元凶,解铃还须系铃人,解祸则须祸害者!”
程自远竟一时无话,脑子飞转,好一阵才气吁吁道:“你这鬼话谁信?说自己三百岁,分明就是一个中年妇女,三十岁左右吧?是不是看多了古装电视剧,把自己陷进剧情里了?”
楚素眉满脸不解,吸气喃喃:“哦,古装……电锯……什么意思?”
“我劝你不要演戏,一点不像啊,三百岁,那得老成什么样啊,有你这么年轻模样的么?”程自远满含讥嘲。
楚素眉说:“这不是演戏,是真的,永历遇难,我父郁郁而终后,我兄李嗣兴率兵降清,为我不耻,我跟他毅然断绝亲情,历经艰难,跋涉到湖北矛龙山,联络夔东义军,义军失败后,魂魄为得道大师收留,隐入深山学道修行,积蓄内功,时刻谋图报仇,现在知道了元凶下落,岂可任其逍遥!”
程自远一边听,一边眉毛紧皱,大脑再次飞速旋转,听到“湖北矛龙山”、“夔东义军”,心头一凛,自己是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的,记得李自成在湖北通山县九宫山遇难后,他的余部刘体纯、郝永忠等与南明政权联合抗清,不断失利,最后退到夔州以东的茅麓山,——对,应该是“茅麓山”,何来“矛龙山”?
他笑,说:“矛龙山?你搞错了吧?分明是茅麓山!你出来混,也不做好功课。”
那女子愣住,血红的眼睛凝视他,好一阵不语。
看对方发愣,程自远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感,心里生出小小的得意,撇嘴说:“看吧,背错台词,穿帮了,劝你不要演下去。”
那女子眼洞红光幽微,面无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