榷场对大宋来说,并不是个新鲜事。
辽国、金国、西夏,都曾经用武力逼迫宋朝在边境线上开设过,这类以物易物或以金银为媒介的官方交易场所,往往伴随着两国的强弱对比而时开时关,当游牧民族衰弱时大宋就牛逼哄哄的关闭榷场,当游牧民族强大时,大宋又低眉顺眼的将榷场开张。
榷场里的交易,占据制造工艺制高点的宋王朝自然是强势的一方,草原上需要的铁器、茶砖、盐巴、布匹等等货物繁多,不一而道,而牧民们能够提供来交换的东西,只有纯粹的牛羊马。
牛羊马虽好,大宋却不一定需要很多,而且很容易找到替代品。而大宋的铁器盐巴,游牧民族上哪儿找第二家地买去?
所以交易时的定价,除了大商人之间私下做买卖时自己商量价格外,其余的时候,一般都是双方官府议定一个大致的价位,老百姓就按照这个价位,进行买卖。
这就造成了榷场开不开之外的第二个冲突点,价格的定夺权。
跟榷场开设所受到的影响一样,货物的价格也跟双方力量对比有关系,长城外面的力量强大时,大宋就忍气吞声,不得不接受对方的劣马歪牛,换出去上好的丝绸铁锅;长城外面力量稍稍弱一点,大宋就扬眉吐气,眼皮高高,平常一匹马换一口锅能抬到二十匹马换一口锅。
所以榷场就是一个晴雨表,看它的运行设立,就能看懂宋王朝与北方马背上国度的强盛对比。
具体点说,就如同王夔手中拿的这份榷场章程。
章程很长,面面俱到,任何人看了这个,都不得不叹服,写出这巨长章程的人,一定是个商贾天才。
用王夔的话来概括,就是长孙弘是敲了大宋的骨头,来熬大宋的油。
里面很贴心的说,为了保证榷场不至于因为边民生意来往手续繁琐,便于管理,将榷场就设在荣州,榷场管理机构由大理和大宋双方出人共同组建。
说具体点,这个主宰榷场一切的机构,就是由荣州地方官府在四川制置使司的指导下,和大理官府组建而成。
这个机构要负责定价、治安、调解、管理等等一系列职能,工作很多,很具体,也很累。
所以长孙弘毅然道,这个机构,就由他来负责。
一想到这里,王夔就无奈的翻白眼。
纸面上都荡漾着长孙弘的贪心啊。
这哪里是双方共赢的榷场,分明是长孙弘借着榷场的名义从大宋身上吸血的渠道啊。
照这个章程,大理一年从榷场赚取的钱财,会堪比盐利,而且榷场有辐射作用,因为榷场是不收总制钱的,榷场外的税卡税率也很低,比别处要低上几分,此消彼长,大理的一些产品又确实很好,非常有竞争力,比如茶叶,比如铁矿石,拿出来刨去运输成本也比别处的划得来。
而长孙弘还愁眉苦脸的抱怨:“为什么要搞榷场?唉,山里日子苦啊,出来赚点稀饭钱,就这样,还要给大宋缴税,不如不交了吧?”
王夔看着他分明带笑的脸,真想抽他。
明明大头都被你拿走了,还说这种话,真要一口汤都不留下吗?
荣州榷场,就等于一个官办的瑞福祥,而且起步就很高,将来的规模,远远大于瑞福祥的今天。
王夔心头酸溜溜的,旁敲侧击要多分一点,被长孙弘严词拒绝了,言说钱赚了,要给鬼卒买衣甲,甲胄那么贵,不然我开个价目,你帮我准备?
王夔立马闭嘴了。
一套鬼卒的甲胄昂贵得很,要近百贯铜钱,鬼知道长孙弘会开出多少的天文数字来。
一路返程,两人就在如何夺取剑阁、夺下来后又如何据守和榷场的设立这些话题上,不断讨论,水上的日子匮乏,无聊又无趣,但两人议事聊得热火朝天,常常促膝长谈至深夜,李庭芝等人参与其中,从不同的角度提一些建议,也学到不少东西,好比在船上开了一堂长久的课,而长孙弘,从这些古人的言谈中,同样领悟了不少这时代精英所有特有的智慧。
“孟大人给的那些人,大哥准备如何处置?”某个晚上,晚饭后长孙弘和王夔在舱房中剔牙,聊到了孟珙托付的人,长孙弘就问道:“应当妥善安排,却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这个自然,这些人抛官弃职,只为胸中抱负,我岂能负之?”王夔笑道:“离开临安时,我已经分别给他们去信,要他们自行去往恭州,那边已经着人接待,等我们到了,就在恭州与他们见面,一一面谈,看如何安置。”
长孙弘面露扭捏状,作挠头的动作:“那个,大哥,我觉得吧,他们可能有些人,愿意去大理的……”
王夔愕然,膛目看他:“你想要人?”
举起一只手,王夔指着长孙弘哭笑不得:“你占了钱上的便宜,还想占人上的便宜?大理那么多蛮将,你还要贪宋朝的人?”
“这话不能这么说,见外了见外了。”长孙弘矢口否认:“我虽升了都统制,也是大宋的官对不?朝廷给我底下送些人才,再正常不过,大哥不要这么吝啬。”
王夔琢磨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拍一下大腿:“好,既然你要,我就给,我们两兄弟,有什么不能给的?只是这事需要征求那些人的意见,如果别人不愿意过去,也不便强求。”
“这个自然。”长孙弘微笑,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这件事,就定下了。
轻舟泛波,借风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