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驿馆,在临安的南端,与巍峨的皇城城墙,间隔着一片辽阔的官署区。
这样的设计规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距离不远,也不太近,便于使臣们朝见。大片的官署区又能防止住在这里的番子们趁着月黑风高时分图谋威胁皇城,凤凰山脚的禁卫们却能居高临下,清楚的看到这边的一举一动。
而官驿本身,是很高端的。
十来个彼此隔离的院子修筑在一块独立的地块上,外面的围墙有近一丈高,出入口有两个,彪悍的禁军卫兵持枪按刀,警卫森严。
里面高门大院,青砖碧瓦,朱红的梁柱和褐色的缘木无不彰显着大宋的气派,细微处雕栏玉砌,贝阙珠宫,精致的花木和华丽的摆设,却又体现了大宋的富足,住在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独具匠心的,但凡来使,都会惊叹南方王朝的兴盛和繁荣。
长孙弘就住在这边,一个很漂亮的院落当中。
按他的本意,原想多在孟珙家中住几天,陪陪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是无意中得罪了两个外戚,逼不得已,只能提前拿出备好的国书,交到礼部,礼部效率很高,出于对大理的重视,当天就把他安排过来住下了。
过来时轻车简从,除了一帮石门蕃蛮将,他没有要任何人送,一行人骑马就过来了。
这套院子,也很雅致,一株很大的桂花树立在当中,深秋初冬,落叶满地,四周寂静安详,唯有秋风凛冽。
夜深而寂寞,一个驿馆中的小厮,从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两个瓷碗,用干净的面巾罩了,匆匆的走出来,向这边走去。
偌大的官驿,只有一处亮有灯火,四周里黑漆漆的,仿若鬼屋,远处巡夜的更夫梆子声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绵长幽幽,晚风吹过各处院落里的树木,叶子婆娑,又是一阵摩挲之音,听起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黑影,在树影深处发出怪声。
这年月的人,都信鬼神之道,小厮一个人走夜路,虽然长久在这里做事,不过一人独行终究有些害怕,手上挑着的灯笼随风摇摆,烛光瑟瑟,光影若有若无,更增添了几分惧意。
还好,今晚住在这里的人,是从南边来的蛮子,比较好相处,人虽然黑了一些,但模子还是汉人的模子,也很和善,不像上次北边过来的蒙古人,一个个蛮横粗鲁,乱糟蹋东西不说,动不动就打人。
小厮心头胡思乱想着,不觉走近了亮灯的院落,身上没来由的,有些发寒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的,只要靠近这里,总觉得哪里有眼睛在看着自己,四下里张望,却又见不着人影,墙头、树上、路边,都看不见人,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总是在皮肤上打转转,令人很是害怕。
他嘴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咳嗽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继续往前走。
“且住”
黑暗中,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突兀的冒出来,就像一个从地下窜出来的一样,一下出现在眼前。
小厮没有被吓着,反倒松了一口气,见着人,就说明他的工作完成了。
这一天都是这样的,走近院子的门,就会有人冒出来,接过东西,打发他离去。
果然,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壮汉接过了他手里的托盘,道“给我吧,你且回去。”
小厮道一声谢,缩着头看了看四周,紧紧身上的衣裳,一溜烟的跑了。
接过托盘的杨小磊的警惕的看他走远,然后抿嘴打了个呼哨,声音仿佛夜枭掠空,也不知是给谁听的。
然后入内,关门,门外的夜,又是如斯的宁静。
门内,一间静室内,长孙弘与两人对坐,一盏孤灯如豆,一壶清茶飘香。
杨小磊把托盘送进去,揭去盖子,人就退出去,而瓷碗中阳春面的味儿,一下子就跃了出来。
“好香”胡子又密了几分的林老四,猴急的抓起筷子,撩起面条就吃“饿死人了”
长孙弘笑了,看着另一人道“曹押司不吃一点”
“王爷,还是算了吧。”那人笑道“这两碗面,林大哥吃尚且不够。”
长孙弘深有同感,点头道“确实,不如再来一碗”
“不必了,我是吃过晚饭的,林大哥远从福建路过来,他风餐露宿,等他吃完,我们再说正事。”曹押司道。
“不妨、不妨”林老四嘴巴里塞满了面,鼓着眼睛道“你们衫鸟、衫鸟。”
他的胡须上,都挂着汤汁。
皇城司探事司勾押官曹波想了想,向长孙弘道“今天白天,阎彪和谢堂,先后找上了皇城司干办胡不显的路子,意图是同样的,希望他能帮忙把王爷找出来,不管是做掉人还是偷出诗稿,只要除掉后患就行,两人出手大方,阎彪是一箱金子,谢堂是一囊珠玉。”
长孙弘身子后倾,无奈的耸耸肩。
“但是大人住到了这里,却是他们没有料到的,这里虽然高来高去的人物能进来,但一旦失手,就是袭击使臣的大罪,后日大人又要面见官家,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动,胡不显顾虑这些,也不敢出手的。”
“长孙小哥,你本事真不小,怎么一来临安,就得罪了两个最大的公子哥”林老四风卷残云,几句话的功夫就消灭了两大碗面,卷舌头舔舔嘴皮,他开始说话了。
“我也不想的,事情就那么发生了。”长孙弘回忆了一下,好像两起事端,都发生得不明不白,一点没有意义,不禁苦笑一下“或许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