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庄叔颐愤怒地将他从地上一把扯了起来,压在树干上,嘶吼道。
“你早就该死了,那么浓的大烟水,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你呢?为什么不是你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呢!”庄世筠双眼发红,看起来倒不像一个人了,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
“你这个混账,祖父在所有人里曾经最疼爱你。”怪不得,庄叔颐直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错过了多少。“祖父甚至不顾祖训,将北平的宅子留给你了。三叔……所以三叔至今不肯原谅你。”
也不肯原谅她阿爹。
因为这是一件不能被世人所获悉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庄叔颐的阿爹庄世侨在成为当家人之后出手将事情掩盖了下来,连在其中深受其害的庄叔颐都完全不知晓。
直到如今,庄叔颐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你这样的人,不配姓庄。”
庄世筠在听见这句话时爆发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愤怒。“你懂什么?你怎么懂背负这个姓氏的沉重,你不过是个女儿,不需要承担任何的责备。只要做出任何一点事情,就能被称赞。”
庄叔颐惊愕地一个犹豫,便被庄世筠反手甩了开来。他挥舞着双臂用着全身心的力气来控诉。
“而我呢?而我呢!大哥他好几年杳无音信,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那个女人死在外面了。你知道我为了接管庄府做了多少努力,忍受了多少痛苦,承受了多少骂名。可是到最后呢?他不过是回来了,回来了……”
那没有言尽的话语里面,庄叔颐听见了无尽的落寞。
世事从来就不像预料的那么美满。有时候不管花了多少精力多少的勇气,最后得到的还是不尽人意。
但是那绝不是打破底线和原则的理由。
“可是那也不是你杀死祖父的理由!”庄叔颐痛苦地揭开了他最后一层羞耻的外衣。“你杀死的不是别人,是那个疼爱了你三十多年,哪怕你年过三十仍然将你视作孩子的阿爹啊!”
庄叔颐的话深深地戳进了庄世筠心底最深处。连侄女都没有忽视忘却的事情,他怎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
兄弟三个,大哥最聪明能干,小弟能说会道,只有他最差劲。不管别人怎么忽视他,怎么看不起他,阿爹总是说自己才是三兄弟里最像他的人。
一样的血性,一样的固执,一样的……阿爹曾给了他那么多赞许,而到如今,他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浑浑噩噩地将自己沉浸在白色的烟雾之中,度过了最好的盛年,到如今却依然一事无成。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在阿爹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会为庄府而奋起的自己了。
他还是那个庄世筠吗?那个为了去日本留学而挑灯夜读,从不曾在天亮前睡下,想要改变腐朽无药可救的国家,愿意用生命策划一场颠覆,在失败时因为失去同道之人而痛哭流涕的庄家二少爷吗?
他的阿爹赐给了他此生最好的礼物,他那桀骜不驯,正义凛然的姓氏。
可是他配吗?他不配!
“我才是该死的,那个,阿爹……”庄世筠捂着脸痛哭流涕。“阿爹,儿子错了。我不该,我不孝啊……”
庄叔颐望着他,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应该杀了这个男人,这个杀死她祖父的凶手。可是她做不到。而令她痛苦的不是前者,而是后者。
失去祖父当然是痛苦的,特别是那位改变了她在家中地位的大家长曾真心实意地疼爱过她。在绿壳事件之后,是祖父做主,将她带进的祠堂,将她推到了家族的中心。
而眼前这个人真是杀死了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他当然该死,罪不可恕。可是她竟然做不到。她的心中明明已经充满了仇恨,她恨不能生啖他的肉,叫他万劫不复。
可是,可是她仍然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条坎。
不管对方如何罪大恶极,她却没有那个资格去夺取他的性命。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她不是审判者,不是制裁者,也不是刽子手。
她不会说如果自己杀了他,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这样的话。因为就算不那么做,庄叔颐也毫不质疑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
他杀了自己的阿爹,而她杀了阿爹最爱的女儿。
十四年前的那句珍重,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句祝福,而对于阿爹来说,那大抵便是女儿最后的遗言了。
她难道和他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那自私自利的人啊。
只是,她的心中依然存着那个被所有人嗤笑的大义,那个曾叫庄家的祖先丢了性命的原则,那个令她一遍遍受伤甚至逼近死亡的底线。
“你杀了我吧。我不配姓庄。我也差点杀了你。”庄世筠闭上了眼睛,不再抵抗,平静地想要接受自己早该得到的命运。
然而他没能等到。
庄叔颐松来了手,任由他瘫倒滑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快回来,杀了我。”
“你不配。”
庄叔颐无情地扔下了这句话,扶起阿年,快速地向前走。是的,他不配。庄叔颐拼命地说服自己,然后加快了脚步。
因为她很清楚,只要她再犹豫片刻,或是再见到他一次。她绝不可能保持住自己的理智。她是那么地,那么地憎恨,愤怒。
那些黑暗的情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压垮。可是她仍然,照着自己决定的路走去。时间不能改变她的内心,世事也不能,死亡更不能。
不管这世界,这时代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