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只有一个影子能终生相伴,余下的不过都是生命里的过客,终是要离开的。所以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榴榴,你醒了?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水。”扬波柔声说道,眼含秋水一般,温和得像是被一片晨光所笼罩着。
庄叔颐没有回答。她用痴傻的目光地望着他,沉默不语。这是她的阿年。比春风更温柔,比夏荫更舒爽,比秋果更甜蜜,比冬雪更清雅。
这是她熟悉的阿年。和昨日见到的那个宛如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完全不同的一个人。这个人总是温柔地爱护她。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捧到她手里。
他将她视若珍宝。
可是若是当年她见到的是他这副模样,恐怕真的不敢爱他了。
她会惶恐,她会害怕,她会不安。这样可怕的人今日能对她好,明日对她好,难道将来能永远对她好吗?她一定是不敢相信的。
她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全无理由地爱她,何况是别人。
但这不是别人,是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整整十年的阿年,是那个为了她一时不快能惦念好几年的竹马,是那个为了她肯拼出命去的盖世英雄。
这样的阿年,她如何能不爱?
庄叔颐望着他,也望着属于他的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一张是阴冷可怕,全然没有人味的脸;而另一张却是对着她柔情脉脉,言笑晏晏的脸。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曾真正了解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他在她面前全无骨头,任她如何撒泼任性都一概受之。可是他对外人却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该怪他吗?当然不该。没有道理说要他光照大地,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庄叔颐自己还护短极了。
更何况他对她是极好的,好得不能再好,比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加起来还更好。
“榴榴,榴榴,你怎么了?”扬波见她半天不吭声,很是紧张,连忙起身要去找医生来替她看看。“医生,医生!”
“别走。”庄叔颐所有的犹豫,所有的困顿几乎在他起身要走的那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舍不得。她连这片刻也舍不得他走。
爱入骨髓,便是忍不住如此吧。
“榴榴。你没事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扬波说到这句话时,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他总算是从忧心和狂喜之后,想起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女人说的是榴榴晕血了。哪来的血?在那里唯一能看到的是,他如往常一般毫无顾忌地行事的模样。
他瞒了那么久,瞒得那么严实,终究还是叫她看见了自己如同阴冷的毒蛇一般可恶的模样了。
扬波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应该说像他这样的渣滓人世间少一个算一个安生。可是他这样一穷二白的流浪汉,只有不择手段才能达到人家投胎便能到的起跑线上去。
若是他安于现状,什么也不做,如今的榴榴早便嫁给他人,全然不可能留在他身边了。不,应当说若不是当年他表现出了一二的价值,那庄世侨根本不可能叫他留在庄叔颐的身边。
庄家若是暗地里真的没有势力支撑,这样书香门第的富贵人家早被那些军阀扒皮拆骨吞掉了,哪能完好地安稳度日。就凭那个在教育局做局长的庄大老爷?笑话。
不说别的,就那泰康路上的五进宅子,便是扬波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保下来的。否则那些个土皇帝一打进永宁城,头一个便是要给庄家挪个窝,好给自己腾出个地方来。
可是那庄世侨明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榴榴,却还是捏着他的把柄,不肯叫榴榴嫁给他。
当年哪怕他没有将庄府的小门打开,那姓路的绿壳要进庄府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个叫秀禾的,不就是那男人的相好。否则如何能拿到寻常不能见的深闺内里的地图?
榴榴是天真不谙世事,将那良心过不去跳下水去救她不幸淹死的大丫鬟当做好人。那庄大老爷有这么傻,不懂内里的事吗?整个庄府都晓得的事情,庄世侨偏偏不叫庄叔颐自己知道。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捏住他当年的小尾巴,好拿捏他一二。
可是扬波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是榴榴的父亲。这是榴榴敬爱的父亲。他不能做什么。何况当年他也并非全无错处。
榴榴曾问他:当年为何不逃走?
他答的其实也并非不是假话。他确实逃走了,也确实被这庄府的滔天富贵迷花了眼睛。他那时想着若是救下了榴榴,这看不起他的庄府上下必定会对他感恩戴德,视若上宾。
到那时,他要多少钱财没有?只是他没想到会差点赔上了自己的命,还有真真切切地赔上了自己的心。
说来也奇怪,被救的对救人的颇多好感,这自古便是常理,并无甚好奇怪的。否则怎说是英雄救美,成全一段神仙眷侣呢?
但是扬波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对这自己拼上性命救回来的女孩子,付出仅剩下来的一点真心。而那芝麻丁点大的真心,到现在,便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他已将她当做是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动的维持性命的部分,再也离不得,缺不了。
可是扬波很清楚,在庄叔颐心里,他排不到第一,也排不到第二,甚至可能连前十也勉强。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她的阿爹阿娘,她的大姐,她的家族,她的庄府,她的书,她的美食……连国家大义也远在他之上。
她是个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