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家养了五头猪,卖给牲猪收购站三头任务猪,还有两头养得更精心的,是准备自己家过年时候杀的年猪。
姜家人口多,本身对肉和油的需求,当然也就更多了。
再者说了,都一个屯儿住着,乡里乡亲的。
杀猪了,不得给队长啦、会计啦这些大队干部家里送点?
平时杨树沟村里,还有靠山屯、上岭村、下岭村,关系好的亲戚朋友那里,不也得送上个三斤五斤的?
杀猪当天,不得摆个酒席,招待一下杀猪匠和来帮忙的乡亲们,让全村人都跟着乐呵乐呵?
村里人要换点板油、换点猪肉、换点大骨头,不管是拿粮票、布票、工业券、现金,还是拿些鸡蛋、黄豆、花生、苞米、高粱之类的,不都得乐乐呵呵地给人家换?
除非有啥深仇大恨的,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不然哪怕平时有些小来小去的小过节,这会儿都不能拒绝。
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以后可怎么相处?
每个村子,就相当于一个整体。
自有一套独特的人情礼仪的习俗与标准。
谁敢不随大流,特立独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姜家虽然在杨树沟子扎根挺早,但是最初,也算是外来户。
要不是姜老爷子能挣来钱,姜老太太又特别能生养,也不会这么快就站稳脚跟。
所以无论如何,老姜家都不能不顾忌在村里的口碑。
老姜家的猪虽然养得肥壮,却也都不过是一百多斤的分量。
两头猪都杀了,就算韩老四这回的活儿干得特别精心,头蹄下水、猪血猪骨头,一丁点儿都不遭禁,那也出不了三百斤肉啊。
这眼瞅着就快过年了,全村人,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得割点肉吧?
就算一家割上二斤三斤的,这百十来户人家呢!
老姜家自己家,又能剩下多少?
可是,这么一来,算来算去,老姜家能自由支配的肉食和板油,顶天了也就是半扇猪的量。
倘若都给了姜春菊,拿去走礼送人情了……
那老姜家接下来这一整年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老姜家这几十口子,大人孩子都盼了一整年了,就等着过年的时候杀猪,好敞开肚皮,扎扎实实地吃顿好的……
再者说,姜春菊可不止是要半扇猪的肉,她还要一百斤细粮呢!
这要是真能办成在百货大楼、供销社、国营饭店这类的紧俏单位,也算值个!但是按她说的,最有希望的,不过就是个双喜煤矿的正式工人……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按照桦树林公社乃至黑瞎子岭镇的习俗,这闺女嫁人了,娘家还全家扎脖,出大头钱给办工作的事情,可从来都没有过。
姜老太太就算再怎么想答应下来这事儿,也得考虑到几个儿子的态度。
就算儿子们勉勉强强能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支持给大春儿丫头办工作这事儿,可是从大房到五房的儿媳妇儿们,又会咋想呢?
大房二房的孙子孙女们,也都一天天大了……
姜春菊跟姜老太太聊了一阵子,把难题抛给了姜老太太,自己就悄眯声地躲远了。
姜老爷子一见姜老太太愁眉不展的模样,顿时就觉得心疼了:
“芳泠啊,你这是咋地啦?有啥为难事,值当你这样?
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是不是大春儿丫头她婆婆家,又出啥幺蛾子啦?”
竖着耳朵听着周围形形色色的动静的姜英秀,听到这里,不由得扑哧一乐。
没看出来,这姜老爷子还是个真相帝!
只不过这回,他的猜测出了点儿偏差这回出幺蛾子的,可不是你大闺女的婆婆家,而是你的大闺女本人!
姜老太太一反常态,没有第一时间就跟姜老爷子哭诉自己的烦恼。
反而继续皱着能夹死苍蝇的眉头,长吁短叹,唉声叹气,看姜老爷子一眼,便欲言又止,又继续长吁短叹起来。
姜老爷子生气了,直接从炕上下来了,拎着自己的旱烟袋,趿拉着一双在家穿的旧棉鞋,去外屋地找了正在不着痕迹地跟几个妯娌套着近乎、言笑晏晏的姜春菊:
“大春儿丫头,你给我过来!”
老爷子的嗓门儿还是很给力的,这一声喊出来,整个外屋地都安静了一瞬。
姜春菊有些脸上下不来,讪讪地迎了上去:
“爹,你老找我啥事儿?”
姜老爷子没客气,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当啷一声就敲上了姜春菊的脑袋:
“你说说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越活越回旋了,连点人事儿都不懂?说!你到底是怎么惹着你娘了?看把你娘给愁得!我问她她还不跟我说!”
姜春菊原本以为姜老太太已经把她给卖了,此时一听姜老爷子的话,顿时脸色都放松下来:
“哎呀呀,爹,你老咋还是这个暴脾气,说动手就动手呢?我跟我娘说的,绝对是好事!不信你问我娘去!”
姜春菊一推六二五,姜老爷子摇摇头,却也不方便再继续追问了。
毕竟闺女大了,都嫁人了这老些年了,冷不丁地敲她一烟袋锅,还说得过去。
现在毕竟不像是孩子小时候了。
真要是没弄清楚啥事儿呢,就先把她给胖揍一顿,姜老太太不会乐意,姜老爷子也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再说,她那三个孩子还在呢。
在孩子面前,总得给大闺女留些脸面。
姜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