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书明每日看书,先前在家,看到得意处,他会让淑仪也来看,有时候是小凤娇在侧,小凤娇识字不是太多,但也能看的大概明白。
到了这里,反倒觉得自己一人看书,无趣起来。
他叫则儿来,问她“你可愿意识字?”
则儿说“若只是看那些方块儿,我怕一会就晕了,不如你教我怎么写吧”。
他便教则儿写字,则儿拿着毛笔,倒是端正
一笔写下去,却是直挺挺一道。
“不对”,他说,“你要藏锋”。
“藏锋”?
“下笔,笔锋藏在里面”。郑书明解释。
则儿不懂。
“存筋藏锋、灭迹隐端”他说着示范给她看。
则儿说,“我懂了,之前看粉刷匠人,拿刷子也是这样,先从边缘下面一点开始,慢慢往上推,然后再往下走,之前还觉得奇怪。现在我明白了。这样,这样就不会有刷子的痕迹了,我说的对不对”。
“对,这就和卖油翁一个道理,懂得了基本的道理,无他,唯手熟尔。”
则儿没有听过卖油翁,他取出书来,念一遍,解释给她听。
她说这个好。她就开始临摹卖油翁。
她看他写的字。
“不好,写的不好”。她说。
他问“哪里不好?”
“我不懂,说不出来,但是觉得不好,不匀称,也不和谐,你只顾着写,没有一点格局,我觉得乱糟糟的”。
“这样的才是情致,才是才气。”他纠正她。
他又拿出一副画给她看,“你看这个画的怎样”
浓墨泼就的芭蕉图,下面画了几只小虫。
“不好”则儿说。
她想了半天,说“芭蕉虽然像,没有远近主次,好像就是芭蕉就这个样子,但却没有意境,小虫画的仔细,但是太硬了,没有生气,并不像我平日见的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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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头,像是认可她说的。
然后拿出一副雪夜图。
挥挥洒洒的雪,空旷的远郊图。
则儿说“这个好,之前我只在集市上远远看过他们说的名画,也看不出什么好,想不出今天近看,画的的确极好,只是,我说不出好在哪里。”
她指着画中一处,说“这里不好,这碾子太实了,他这雪景是虚的,画这样一个墩子,画家本意可能要显出雪夜的零落,但感觉太刻意,反而不好了,或许,只画一角,会好些。”
她一本正经的评判一番,抬眼看到一副虎图,笑道“这个我定不会说错,这个是画坏了的”。
只见那虎瘪脸歪腮,画家特意画的张牙舞爪,反而像只猫。
郑书明笑了,“你说的都好。”
他拿起笔,随意勾勒几下,画出几片竹子,又在一旁画了半边石,一丛兰花。
“我不会画,随意几笔,送给你吧”他说。
则儿笑着收下。
且说这边张尚书心疼女儿,特请了诏书,郑书明得命,便要计划回程。
则儿听了这消息,只得为他打点行装。
“我会回来找你”他说。
“不必。”她说道,回转身,静默一会,打帘子出去了。
临行,她还是来送他,一路无言。
送至江边等船来。
“京城离这里有多远?”她问。
“水路走十天,转马车走陆地,若是不着忙,要走一个月,若是赶着时间,二十天的光景也就到了”。
“那一两个月,你就到了,是吗?”
他点头。
她不再说话。
又沉默许久,他看她,却发现她哭了。
她哭的静默,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
他拿帕子替她拭泪,她哽咽难抬,帕子完全浸透了,他便拿自己袖子给她擦泪,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哭个不停。
过了许久,她抬起脸来,泪痕斑斑,她勉强笑一下,
“你走吧”。
船靠了岸,郑书明走上去,回头朝她作别。则儿攥着手帕站在那里,江水茫茫,郑书明一直瞧不见了,方才回船楼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