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告别长生,却没有回翠烟榭,而是顺着锦瑟湖的河堤,慢慢地走着。
昏暗的假山之下,斜刺里闪出来一个黑影,对着她躬身一礼“陆姑娘,请随我来。”
陆晚点点头,对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那人带着她,巧妙的七拐八拐,绕过所有能被人发现的位置,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府,来到一处偏僻的胡同里。
这个胡同四周清冷残破,在寂静的黑夜和冷风中,让人产生一丝莫名的恐惧。
陆晚孤零零地站在胡同里,抬头望了望四周。
胡同尽头有一间低矮破旧的民房,远远的,一丝昏黄的烛光从纸糊的窗子里透出来。
带路之人将手中灯笼递给陆晚,低声道“记着,只有两刻钟时间,两刻钟之后,我会在此处等你,不然你就只能自己回去了。”
“谢谢你。”陆晚接过灯笼,低声道了句谢。那人便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冬夜的风很冷,吹在身上无孔不入,刺得人彻骨的疼。
陆晚裹紧了外衣,一张纸条在她手心里紧紧捏着。
那纸条,是一个故人的。
他想办法把纸条送到了长生手里。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民房,茅草为屋顶,土坯为墙壁,陆晚走近台阶时,停下了脚步。
这几天雨雪刚停,门前土路竟然不见一丝的泥泞。显然是被修缮过的。
她弯腰细细地察看了一下地面,又看了一下门口道路旁枯黄的草木,她的心,猛然紧张了起来。
有陶埙的曲音从房内传出来。
她迟疑着放下了扣门的手指,站在门外,静静地聆听了片刻。
前奏激烈慷慨,如同战马嘶鸣,狼烟四起。继而低沉幽远,像是年轻的将士独坐在大漠边塞的月下,吹着埙思念着远方的妻儿。
其声悲切,其音呜咽,如泣如诉,绵延不绝。
曲为心声。那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吹出这样悲切凄苦之音?
夜色之中,她提着灯笼,一身海棠红的裙,立在寒风萧瑟的破旧茅草房前,仿若一朵不合时宜的海棠花,开在了冷冷北风中。
蒹葭苍苍,锦水汤汤,
月色寒凉,染我旧裳。
情逝云荒,梦隔参商,
曲水流觞,魂断潇湘。
她怔怔地立在门外,连乐曲停止了都不曾发觉,直到“吱呀”一声,那人开了门。
一身靛青色的普通布袍并未让他有丝毫的平庸,他站在门口如一棵雪中青松,轻声唤道“阿晚?”
陆晚仿若大梦初醒,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她竟然微微向后退了小半步。
他急忙向前一步,伸手去握住她“阿晚!!”
陆晚看见他的手臂微微发抖,他的眼眶有泪,他的声音颤抖,唤道“阿晚。”
陆晚手中的灯笼“啪啦”掉在地上。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人,沉默不语。
虽然早就想过要见她的人是谁,想过无数遍,她也没想到,怎么会是他!!
“阿晚,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阿晚,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他眨了眨眼,将泪水忍了回去。
“子云哥……”
话音未落,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拥入怀中。
“子云哥哥。”
陆晚喃喃地叫了一声,一颗泪珠掉落下来,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夹杂着重逢的心酸。
他的胸膛温暖而安全,他双手轻轻的护住她,什么也没说,可那紧张而汹涌的心跳,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分别,没想到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能够见到他。
可是现在……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子云哥。”她抬眼看他,从他的瞳孔里,看见彼此的眼中都有着眼泪。
周子云深呼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擦去陆晚脸上的泪珠,柔声道“阿晚,外面风大,进去说吧。”
“……好。”
虽然心知此事有异,可她见到周子云的那一刻,却是莫名的安心,仿佛前面即使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会有人陪伴着自己一般的安心。
她提着灯笼,跟在周子云身后。
这个男子,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周子云不会算计或者陷害自己。
周子云比陆晚大四岁,经常带着陆晚溜出去玩。那时候陆晚还是个小女娃,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
有一年的端午节,她和他悄悄溜出来看赛龙舟。人群拥挤中,小小的陆晚,被挤得失足掉落在河水里。
周子云瞬间就跳了下去,在水底紧紧地将她托举着,等河面救援的小舟靠近时,周子云呛水过多,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可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下,紧紧地将她托举着。
为了救她,根本不懂水性的他,差点死在了河里。
那年,他十二岁,她八岁。
有一年的中秋节,他从陆府花园翻墙进来,落地的一瞬间,摔伤了脚踝。她皱眉骂他捣蛋鬼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包香气四溢的海棠饼,塞到她怀里就跑了。
她才想起,无意中和他说起,最想吃东街口柳树下莫娘子家做的海棠饼。
他当天连夜就跑去买了来,又怕被大人发现,就偷偷翻墙送了过来。
那年,他十三岁,她九岁。
后来,他骑着青骢马,缰绳轻挽,盔缨低按,来到陆府门前,神采飞扬地向她告别“阿晚,我要去凉州军营了!恭喜我吧,我终于能和父亲一样上阵杀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