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征作考场的畅园。
本是前朝贪官污吏兴建,占地颇广,山明水秀。自大楚执政,便划为应考之所。春鸿会、国子监大考,甚至一些有名社学的入学考,皆在此处。
无考之时,又因风景秀丽,屋舍华美,未免荒废,便做了百姓、文人的赏玩之所。
这是梁宜贞头一回踏入此处。
从前图画、文字中的畅园,竟跃然眼前。房屋巍峨,琉瓦盈盈,千余考生如蝼蚁行走。
她含笑仰面,如朝拜般,对治学之所自有一番虔诚。
畅园的厅堂皆已腾出做考场,约十余间。每间厅堂百名考生,梁宜贞恰在甲厅。
一甲夺魁,还挺吉利的。
一时落座,她目不斜视,深呼吸以平稳心绪。恍然间,似回到了百年后她初考鉴鸿司之时。
年光流转,竟有些莫名心酸。
父亲是否知晓,她又来考鉴鸿司了?
又一声撞钟,思绪打断。
考生们一瞬坐直,凝神屏气。
十名考官如端坐的神像,他们一齐起身,宽袍大袖自有威严。每人身后皆跟着一位清秀小童,托盘中捧着试卷,由考官亲自分发。
梁宜贞垂眸,恭敬接过试卷。
翻了一回,心中大喜。果然是正永十五年的那套题啊!看来是不会坑大姐了。
可于她自己,却没有太多轻松之感。
一来,鉴鸿司的题也并非固定答案,就算你好,保不齐有比你更好的。
二来嘛……也不知是否因着考场的紧张氛围,眼下一切太顺利,反而令人心慌。
她深吸一口气。
罢了,先填姓名要紧。从前学里考试还真忘过,那可是一辈子的教训!
只是……
梁宜贞刚打开樟木匣子,蓦地一怔。
这笔墨……
她心头猛沉,一把抓过墨块。
手掌颤抖。
这…根本不是墨!怎么回事?入睡前分明检查过啊!
她强忍着平息心境。
不怕不怕…砚台中尚有余墨,遣词用句谨慎些,答完一张试卷应不是问题。
梁宜贞缓了缓,却在拿起笔的那一刻,整个人彻底懵了。
竟然……断了。
还断在笔头!笔毛已散了一桌,触目惊心,一根根直扎向梁宜贞的心脏!
这显然是故意的。
就这么不想让她应考么?
考不上就罢了。要紧的是,她还押了一笔钱啊!
一时扶额,有些焦虑。
最不愿她应考的自然是凌波哥。但这手段太下作,凌波哥是个君子,断不会有此行径。
究竟是谁?
夜里是不可能来调换的。自打出了郑氏的事,梁宜贞每夜都在自己闺房布满机关。别说入室,常人连靠近都难。
出门之后便上了马车,樟木匣子一直抱在自己手上,也无可乘之机。
那么,唯一有疏漏的,只能是闺房到府门的一段路。
记得……梁南淮递过一手……
脑中白光一闪,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他!
梁宜贞拽紧半只笔管,没心思想二哥为何害她。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考试应付过去。
笔墨已毁,勉强答题必落下乘。
看来……只能剑走偏锋了。
她深呼吸,就着半截笔管在试卷上填了姓名籍贯,抬手一抛,竟压着试卷打瞌睡。
考官负手经过,顿了顿,蓦地一惊。
睡觉也就罢了,还毁了笔墨。这孩子跟谁叫板呢?有辱斯文。
另一考官亦投来目光。
这年头…孺子不可教也。
…………
第三声钟鸣。
梁宜贞一颤,蓦地惊醒,顺势伸个懒腰。
考官们已赶着女孩子离场。有意气风发而去的,也有依依不舍,临出门还盯着试卷的。
但唯有一人,睡眼惺忪,拖着懒散的步伐打呵欠。
“白卷啊。”
考官掩上门,目光落在一张干干净净的试卷上。
其余试卷的字迹密密麻麻,这张白卷就尤为打眼。
另一考官嗤笑:
“也算创造历史了。春鸿会这么多年,独一份!”
“此女真猛士也。”一考官憋笑,竖起大拇指。
考官们愣了一瞬,霎时哈哈大笑。
…………
而厅堂之外,考生们似流水涌出,却不似这般玩笑氛围。
女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咕咕,搅着手帕蹙着眉,比在考场中还紧张。
“第五题写的什么?说是四书中的句子,怎么没读到过?”
“我也不会,没写呢!”
“这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啊?!”
……
梁宜贞看了一眼,径自下台阶。
交了白卷,反而比她们谁都轻松。不必担心谁对谁错,也不必担心分高分低。
反正,一个鸭蛋!
“喂!”忽觉肩头一沉,“你神了啊!”
不必想,果是梁宜萱。
“大姐考得开心吧?”她笑了笑,回身挽上姐姐的手臂。
梁宜萱一脸回味,沉浸在考试的美妙中,只道:
“平日看你奇奇怪怪,竟全押中了!真神人也!”
她说话嗓门本就大,眼下又兴奋。话音刚落,一群女孩子霎时围过来。
“谁押中了?”
“别吓人啊!”
“第五题到底答什么?”
女孩子们一个个红着眼,如狼似虎,就差扑上来。
梁宜萱忙将妹妹护在身后,戒备一扫:
“让开让开!押中是本事,你们等着看我妹妹夺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