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给老夫人请安。”
鄢凌波声如清泉,行了个标准的揖礼。他身姿俊挺,一根束眼的雪白丝帛便将人隔于尘世之外。
老夫人抬眼,闪过一丝安心:
“凌波来了,坐吧。”
这样的氛围很奇怪。方才还一片伤情忧郁,鄢凌波一到,就变得安宁祥和。
似乎,每个人都很信任他,又带着股莫名的亲近。
“银楼的事凌波听闻了。”鄢凌波呷一口茶,“宜贞与宜萱此番行事,倒有趣得很。”
“有趣?”老夫人无奈一笑,“她们要有你一半懂事,我怕还能多活几年。”
“老夫人长命百岁!”鄢凌波笑道,“宜贞与宜萱年幼,慢慢教也就是了。谁也不是生来就知进退的。”
“况且,”他接着道,“来龙去脉凌波已打听过,的确是蒋小姐挑事,还是她主动换的簪子。仗势欺人的话,也说不到咱们头上。”
这话听着奇怪。
仗势欺人,不说到晋阳侯府头上,还说到蒋家头上不成?
蒋家再有名望,不过是徒有一官半职的文人之家,岂能与世袭侯府相提并论?
梁宜贞拿手肘轻怼梁宜萱,低声道:
“蒋家什么来头?在他们面前知进退?”
梁宜萱白她一眼。亏她从前与蒋盈走得那样近,连蒋家仗的谁的势也没弄明白!也不知是聪明还是傻!
梁宜萱遂悄声道:
“蒋氏一家子酸文人,的确没什么可忌惮。但蒋家的表亲是京城姜氏,姜氏的靠山可了不得!”
“是谁?”梁宜贞越发好奇。
梁宜萱故弄玄虚,磨了半晌,方道:
“当今太后娘娘!”
梁宜贞一怔,果然好大来头。
难怪蒋盈如此嚣张,难怪她口口声声便搬出她表姐,说起鉴鸿司就跟探囊取物一般。
除了她表姐是鉴鸿司的大才女,更要紧的,是太后这座又大又稳的靠山。
“又嘀咕什么呢!”
老夫人的声音自上座传来,看她们的眼神直在说“孺子不可教也”。
梁宜贞吐一下舌头,猛然闭嘴。梁宜萱只撅嘴朝她捶一下。
老夫人整了神色,又道:
“也罢!此番不是你们惹事,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你们虽占理,却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咱们府上深受皇恩多年,也该有些世家气度,总不能丢了陛下的脸面。”
众人点头应声是,事情也算揭过去。
原本不过小孩子的意气之争,这边又占着理。不过是事情闹太大,有些不体面,敲打两句也就是了。
加之鄢凌波也口口声声护着,他的脸面总还是要卖的。
见老夫人没再说要罚她们的话,鄢凌波遂起身告辞,只道:
“眼睛不方便,宜贞送送我吧?”
梁宜贞一愣。这突如其来的求助,好奇怪!
纵使眼盲,可鄢凌波对晋阳侯府熟门熟路,身边还带了小厮,哪就需要她送了?
怕是有些话,不便人前言说。
梁宜贞遂朝老夫人匆匆行一礼,趋步跟上。
…………
青石小径,柳枝吐绿,暖风过处,拂起他身上的青草香气。
小宝远远跟在后面扯柳枝,不时与穗穗打闹。前头是另两个并肩的背影。
鄢凌波手握云头手杖,根本不需梁宜贞的搀扶。
“凌波哥有话要说吧?”梁宜贞开门见山,仰面而视。
他看不见,可她要看他的表情。既然有话说,她要知己知彼。
鄢凌波咯咯笑两声:
“宜贞果然变聪明了,那我也不兜圈子。我问你,你可是上过山?”
她自然知晓他所言是哪座山。
“是。”梁宜贞道。
“下过墓了?”鄢凌波又问。
梁宜贞心下一紧。
她自问并不曾露出下墓的端倪,唯一可能的破绽,便是在鄢凌波的古玩铺子买玉。
他看出了蹊跷,并派人一路跟踪。
梁宜贞默了一瞬,眼珠一转,方道:
“你怀疑我下墓,故而派人跟踪?”
跟踪行径总是不对,她要先倒打一耙,兴师问罪。忙于解释的人,哪还顾得上问下墓的事?
可鄢凌波本就不是寻常人。
他方道:
“不是怀疑,是确定。你去过什么铺子,订过什么铁器,我都复制了一份。别忘了,我是做古玩起家的,下墓的工具还是略知一二的。”
梁宜贞怔住。
鄢凌波是铁了心要她承认,查探这般清楚,如何也混不过了!
索性认下!
“是。”梁宜贞咬着牙。
鄢凌波点头笑笑。这孩子,也算个有胆量的。
他再次开口:
“我的玉派上用场了?”
本是他的玉,他自然知道是做什么用。
梁宜贞蓦地顿住脚步,直视鄢凌波。
他一连三问,循序渐进。面色云淡风轻,语气温和,却生逼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梁宜贞心口一沉。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很多。
她身子紧绷,双手窜成拳头,只道:
“我母亲死于非命,凌波哥早知道吧?”
鄢凌波嘴角绷了绷:
“没同你讲,是怕你冲动惹事。”
“你知道凶手?”梁宜贞的眼睛一瞬亮了。
鄢凌波却摇摇头。
“是府里人。”她沉吟,“是个女人。”
她遂将在棺中听到的话告诉鄢凌波,又抽出那半截璎珞穗子,塞到他手中。
鄢凌波半晌不语,手指摩挲璎珞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