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宇携同小念卿回了客栈,用过晚饭,天色也暗了下来。
他唤过小厮打来一桶热水,让小念卿剥光了衣裳,坐在桶中,用湿布给他擦身子。小念卿睁眼望着父亲双目波动,似乎在想甚么心事,便用小手抓住他手掌,低声道:“爹,你又在思念娘了么?”
沈飞宇给他说中了心事,不由得微微一怔,想到孩儿如今年幼,实在不适谈论这些事,便错开目光,摇了摇头,继续给他擦身子,轻声道:“念卿,早些洗完,你也早些歇息,明天是你娘的祭日,咱们父子俩总要去望一望的。”说到后面,声音渐有些嘶哑。
小念卿听在耳中,心头默默在想:“爹总是告诉我娘是病死的,可是我每遇见爹的好友,无不对他叹服至极,显然爹的武功是极高的,难道爹会救不了么?以前我年纪尚小,总是不懂得,现下我已十一岁了,总要晓得娘是怎样病死的,为甚么爹救不了娘?”想到此处,小念卿张口道:“爹,你从未告诉我,娘究竟是怎样病死的?你告诉我好么?”双目里极尽祈求之色。
沈飞宇身子僵住,想起张莺莺临去之时,双目停在襁褓之上,满是不舍。她缓缓在说:“沈大哥,待我死后,你一定要将孩子抚养长大。他也不能习武,就叫他做一个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罢。”
一座草屋之中,张莺莺满心欢喜的抱着怀里的婴儿,她虽病躯在身,面色苍白,也难以掩饰双目中的欣喜,她喜道:“沈大哥,这孩子还未取名呢,叫甚么名字好?沈大哥……”
“念卿……沈念卿……莺莺,这名字极好。我们的孩儿就叫作沈念卿罢,好不好……”
这些往日的情形,一一浮现在他脑中,便如此时此刻现在他眼前,入眼可望那一张清秀、洒丽的面容,沈飞宇喃喃道:“莺莺……莺莺……”
小念卿望着父亲兀自出神,隐隐见他双目有泪珠闪烁,他虽年幼不知情为何物,也明白能教父亲这般神情,除了逝去的娘亲外,再无他人。这时他心中反而愈发好奇,抓着他微微轻颤的大手,弱声道:“爹,孩儿从小没了娘亲,只得你一人将孩儿养大,如今孩儿也算得一个小汉子了,你便告诉我,娘亲是怎样逝去的,好不好?”
沈飞宇转过身子,摇头道:“你娘是病死的,念卿,你不必再问了。”小念卿道:“爹,你武功那么高,为甚么救不了娘?”沈飞宇闻之身躯一震,忽而颤声道:“莺莺……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他说的极为低声,宛若又回到当初那一幕,心头暗恨自己,当时明知噶尔笑笑不择手段,他为甚么偏偏要退回张莺莺身旁?又为甚么没顾到张莺莺的安危?假如当时他有万分之一的念头,张莺莺或许如今还活得好好的罢?自张莺莺逝去之后,这些念头十余年时而在他脑中浮现,每每思之,心中难愧自如,总有一股随她而去、给她赔罪的念头,三十余岁的年纪,却煎熬得鬓角生了白发。
他忽然面露微笑,虚手伸出,颤声道:“莺莺……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你肯原谅我么?”语声里极尽温柔,仿佛果真瞧见了。原来他暗自常思,心中的愧疚日复一日,竟已影响到了他的心脉,以至他出现了幻觉。
小念卿陡然听见他念出这些话,又想起从未见过的娘亲,鼻头不由得微微一酸,滴落两滴眼泪,哭道:“爹爹,是娘来了么?娘亲,你在哪里?你来看望我了么?”
沈飞宇给这哭声一逼,登时省悟过来,暗自擦了眼角,转身扶住了小念卿,摸着他的头道:“念卿,男子汉大丈夫,决不可轻易落泪。”小念卿用手使劲擦泪,点头道:“爹说的极是,念卿不哭。”说着俯在他怀里,轻声道:“爹,都是孩儿不好,惹得你生气,孩儿明知娘是病死的,还一直逼你,都是孩儿的错。”沈飞宇摇头,低声道:“念卿,我和你娘都希望你一生平平凡凡、快快乐乐。”念卿疑惑道:“爹,孩儿也不喜欢习武,打打杀杀有甚么好?可是为甚么爹的朋友都见我不会武功,大感诧异?”这个念头早已有过,只是今夜顺时问了出来。沈飞宇道:“念卿,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他们都想骗你呢?”念卿道:“骗孩儿么?骗我有甚么好?”沈飞宇笑道:“因为他们自小也给骗了,如今长大自然也要骗别人了。”念卿虽有几分不理解,也想父亲的话,自然不假。只是他心头尚有疑惑,便道:“爹,既然你也不愿孩儿习武,那你为甚么要教我背一篇文字?说甚么九幽……”说到这里,忽然给他捂住了嘴巴,吓得他双目瞪大。
沈飞宇低声道:“念卿,你且记住,爹教你背的这篇文字,决不可向第二人提及,明白么?你虽不习武,可是我也要你记着,这乃是一门极为厉害的武学,明白么?”念卿使劲点了点头。沈飞宇这才松开手掌,道:“你若想起来,在心中默念便可,决不能念出来。”说到这里,将他一把抱起来,穿了衣裳,让他去睡了。
八月初八,外面的暴雨早已止了,空气清新,沁着丝丝凉意。
沈飞宇携着小念卿,出了客栈,一路往北而行,出了扬州城内,复往东上了一条小径,走了半个时辰,入眼一片葱郁的树林,他忽然背了小念卿,猫腰钻了进去,施展轻功,便在这林木深深中急行。
约莫奔了一个多时辰,耳畔闻得轰轰水声,这才缓了脚步,再行了百余丈,拨开一片草丛,眼见陡然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