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片刻,周朝英露出冷冷微笑:“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去抢去骗,我也要拉出一帮弟兄。以前那种活法,你受够了,我何尝不是,进了守备营,戚将爷又是个军法严明的,营里头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不差边镇兵马,这种机会哪能错过?”
周朝秀又不语,周朝英敛容,询问:“你与张氏如何了?她虽不喜我,可我也能看出她看你的目光比看周朝良还要亲近三分。那泼妇若能有张氏这样的三分情义、仁善,我等又何至于眼前这境况?”
稍作考虑,周朝秀道:“我与她至今是清白的,从炭场出来入继大宗时,我才发现还有人比我还可怜。大宗当时的状况,是要活一起活,要死真会死一起。就那么相互拉扯着,没想那么多。”
“这两日看镜子,脸上有了活肉,不像刚出炭场时脸上只有一层皮。那时自己都不愿看自己的模样,哪里会去奢望女子喜爱?活死人一样,随时可能横尸荒野的人,又哪里会去想明日、后日的生活?”
周朝秀说罢一叹,又露笑:“说起女人,右五巷街口卖画的张秀才有个活泼女儿,我见了几次,反倒有与她过日子的想法。”
周朝英怔怔看了弟弟侧脸片刻:“我不管你究竟如何看待张氏,如你说的那样她也是命苦。她的事情是拖不得的,你总不能去抱养一个孩子来欺骗三叔、七叔他们。你得为她以后着想,即便不愿娶她,也要有个一儿半女陪伴她才对。”
他语重心长:“如你我兄弟这样再差,好歹也是个伴。若有一日你突然如周朝良那样没了,或许我也就没心思去交结朋友笼络弟兄,白日军营里操训,夜里在赌棍、暗娼中厮混,能活一日活一日那样活着。你我堂堂男儿都需要个伴儿,就别说张氏一个小女子了。”
“至于放张氏回真定娘家,这种事儿我想你也是不乐意的。”
周朝英说到这摇摇头,又斜眼看着弟弟说:“以前你还小,后来在炭场里,炭场里的人想做脏事一个个没本事、没机会、也没胆量去做。现在你又被锦衣卫看中,同僚左右都是有本事有前程的人,一个个顾忌锦衣卫稽考,不愿染脏衣裳、手脚,所以你没怎么见识过脏事。”
“你与张氏的事情,其实只有你与她会在意彼此是否清白,或许只有你一个人在意这份清白。”
周朝秀听了沉默不语,才问:“大哥这样想,难道邻里,及许世平、李纯文这些人也这样想?”
周朝英也是沉默片刻,才缓缓回答:“他们与周朝良有交情,可周朝良已没了。香火情淡薄,不值得他们操心多少。我觉得他们会认为你与张氏结合后也是一桩好事,这样他们眼里周朝良的骨血也不会受多少窝囊气。”
周朝秀的黝黑脸颊,咬咬牙说:“我明明是清白的,可始终觉得自己心中有愧,仿佛真做了道德不容之事。可你们一个个的,总是在劝说、逼我去做违背道德的事情。我真不知到底是谁错了,还是说这就是个男盗女娼的世道?”
“阿秀,这世道就这样。人生短短,行乐要乘早……如你这样的,或许真该累死在炭场里,也就没了这类没意义,却让咱为难的疑问。”
周朝英也回头看自己弟弟的脸,只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的青涩,犹如稚童:“背信弃义男盗女娼,这就是世上的人心,人心都是黑的。只有亲近家人前,是暖的,也仅能够暖暖手,救不活一个快冻死的人。”
周朝秀却笑了,仰头看天际火烧云,眼神深邃:“真想一刀斩了这黑白不分雾腾腾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