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先是看了眼婢女,认出仿佛来自旃风苑,秦霁陪嫁侍女之一,便又瞄向鲜果,见是弥猴桃,便猜到是经管采买一事的秦孺人,将公中购得季令果品分发各处,陆离虽是客居,秦孺人对于这些礼节却并未疏忽,事实上十一娘好些回在溯洄馆,都遇见过旃风苑的人来送果品,只不过负责跑腿的人,当然不可能是秦霁身边心腹,阿福也不会将送礼者带入书房。
果然便听阿福禀道:“孺人当真客气,又遣人送来季令鲜果,并有一件事务,遣这使女讨王妃主意。”
说完话便接过了鲜果,想拣出两枚来切片,再淋上些庶浆,呈供服用。
虽说是,十一娘与陆离都知秦霁可能是个隐患,又是她掌管着采买以及内宅疱厨,故而无论玉管居,还是溯洄馆,都是“自给自足”,不会服用公中送来的饮食,但对于季令鲜果,经过察验无礙,有时倒也不会那样忌备。
一来夺人性命的剧毒,一般很少能做到无色无味,故而普遍施毒方式是融入熟食酒饮,抑或腌制果脯时使用,还没听说能在鲜果里直接落毒的手段,再者陆离认为秦霁就算心怀歹毒,与他却并无恩怨利害,其实根本没有谋害他的动机,诸多忌备只为小心之故,所以便没让婢女们将已经送来的鲜果弃而不用,但他却很少服食,不过对于阿福而言,总得先呈供给主人,余下的再由仆婢分食,这也是情理之中。
又说秦霁那贴身婢女,果然便禀报了一件事端。
原来秦霁虽然也掌管人事,不过针对某些管事的任免,她却不能自作主张,必须得经过王妃允准,这回她是察实了采买处一个管事中饱私囊,已然掌握实据,并早前已审问那管事承认罪责,这时遣人来问王妃是何意见。
“按规矩处理便是。”王妃听那管事名姓,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便也没有在意。
这一类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她若在玉管居,秦霁亲自禀报一声理所当然,可她毕竟在溯洄馆,秦霁不好见陆离这么个外男,打发贴身使女走一趟代禀自然也不蹊跷。
一桩小插曲,本来都没引起两人留心,只当阿福去而复返后,十一娘却突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香,她还以为源自阿福身上,随口一问:“你这衣香倒还特别,大不同于常人使用,连我竟也辩不出是用什么香制成。”
阿福只觉莫名其妙:“婢子这衣香虽非市面采买,无非是用茉莉、云桂几种花草,再配以青水香制成。”她也认真觉了一觉:“果然有股异香,婢子也是首回闻见呢。”
她没有在意,放下果品便辞去,十一娘却觉得几分蹊跷,一手托了那小巧的琉璃碗,放在鼻子前,却觉那异香并不是源自果品,她稍稍蹙眉:“虽说秦氏不大可能公然遣她婢女送来毒药,这果品陆哥还是莫尝为好,眼下府里人员混杂,秦氏又没那手段治理得滴水不漏,指不定也有被人利用时候。”
十一娘虽然不觉晋王府中会有人起意谋害陆离,但是府外,诸如毛维等等对陆离可存在利害关系,小心警慎些最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十一娘只觉那股异香越发明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不安,她竟觉得身上有些躁热起来,不过陆离这间书房本就是铺设了烟道供暖,自然要比普通屋舍更加暖和,十一娘倒也没有觉得怎么诧异。
却忽见陆离似乎大感不适,一句话没说完,竟用手支着额头,仿佛难受的模样。
“陆哥怎么了?”十一娘急问。
非但未得回应,甚至还见陆离越发有些摇摇欲坠了。
十一娘大急,起来绕过隔在两人之间的膝案,就要察看他的脸色。
这一忽然接近,却似乎让陆离大惊,他仓促的一抬头,只觉早前猝不及防的眩晕一扫而尽,他的意识从来没有这样清楚过,他知道面前的人,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是让他魂梦相牵的人,是当稚拙少年时,一度以为会厮守终生的人,他们曾经共渡过那样愉悦静好的时光,也一起经历过悲痛欲绝的噩梦,他们失之交臂,甚至相隔生死,可又再度同盟,齐心协力。
失而复得。
他曾经以为黯淡无光的人生,因为失而复得而美好振奋。
他究竟是怎么忍受眼睁睁地,再度与她失之交臂呀。
陆离看着十一娘,她这时又是焦急又是担忧,额头上甚至已然渗出汗迹,喊着“陆哥”,询问他“究竟有何不适”,忽然手掌覆上他的额头,又按在腕部脉搏上,因为需要凝神诊听,她没有再说话,可是他的耳畔却渐渐鼓躁起来,他知道那是自己心跳的回响。
不知是心上哪一处突然决堤,汹涌的情绪奔流激荡,陆离一只拳头,已是握得青筋突起,他知道自己没有哪里不适,只是再也无法在这样的下昼,雪后初霁,一室暖香,却与她说着那些寡然无趣的话题,在漫长的遗憾里,原来他并没有变得麻木不仁,此时此刻,陆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愿望。
我们,薛陆离与裴渥丹,不该只是知己,只是亲朋,我多想与你白首携老,多想与你相依相伴,我多想告诉你一直以来的懊悔与遗憾,恳求你,能不能自私一回,能不能为我自私一回,莫再纠缠与过去恩怨,随我一同,远离烦扰,从此与苍山青柏为伴,长久以诗酒琴画渡日。
这个念头一旦萌发,似乎便猝然泛滥,陆离反手,将十一娘原本按在他脉搏上的指掌握住。
可是当看见她那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