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祖母,自从十一姐此番回宫,好些日子都忧心忡忡,也不知是遇着什么烦难,莹儿甚想开解,但十一姐却不肯倾告心事。”
已是六月入伏,即便到了西山残照时分,风过人面,肌肤仍感微炎,太后于是移居含凉殿,这一处依水而建,又设扇轮,水激扇车,便至四隅流帘飞洒,人在殿中,能感座内含冻。
太后便让同安晚间也移来此处,众侍读中却只有十一娘与谢莹两个有幸移居,既是傍晚时分,晚膳后难得闲睱,十一娘每每都会相陪同安谈笑,谢莹却懒得屡行侍读之职,寸步不离太后左近。
这时她一边替太后斟上一盏乌梅饮,一边为十一娘多日郁郁的心情担忧,小脸上也是一团愁云。
却被太后一眼洞穿了她真实用意,一根手指便戳向额头:“你这机灵鬼,敢说不知伊伊因何烦难?当日窦辅安禀知萧氏主妇欲为家中九郎求娶柳九娘时,你可就在我跟前,当时就是欲言又止坐立难安焦急样,若非为你十一姐担心,难不成是自个儿看中了萧九郎不成?”
“姨祖母又在笑话莹儿。”
太后见谢莹羞嗔娇憨的模样,倒还养眼,也不抵触她蹭在怀中撒娇,口吻也是佯作严肃:“说吧,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适可而止的道理谢莹还是懂得的,故而这时并没有再装糊涂:“莹儿实为十一姐不平,若说九表姐原与萧九郎情投意合,太夫人成全嫡亲孙女倒也是情理之中,偏又不是这样,萧九郎分明不喜九表姐,九表姐也看不上萧九郎,说不定呀,九表姐一早便属意南阳王府小郎君,否则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局面,太夫人既然已经改变初衷,答应了南阳王府联姻之好,为何不干脆成全了十一姐与萧九郎?他们二人才是才貌相当天作之合呢,可见太夫人的确因贵妃之故,埋怨上了十一姐,十一姐岂不是冤枉?”
关于这些人事,太后倒也无意防瞒谢莹,故而谢莹再度入宫虽然也才半载,有些事情已经被她轻易探知,比如柳贵妃死后,太夫人与十一娘祖孙生隙的事。
见太后并未不愉,谢莹再接再励:“好在还有姨祖母,一贯疼惜十一姐,姨祖母必然不舍十一姐难过。”
这就是要说服太后成全十一娘与萧小九了。
太后当然明白谢莹不是真心为了十一娘将来幸福,无非是想借此机会清除敌患,好坐实她晋王妃的地位,哪里会这么容易就中算计?却也没有拆穿谢莹,若有所思说道:“伊伊这些日子的确心怀郁郁,有些心不在焉,这样下去的确不利身心,我看在眼里也是真真心疼……莹儿去吧,唤十一娘近前,说我有话叮嘱。”
谢莹还以为她计划得逞,于是忙不迭奉令去了。
太后却并没急着开导十一娘,先是让她陪坐着,又令几个音声人抚琴来听,这是宫中乐师新作曲谱,琴箫相合,悠婉舒扬,一曲终了,太后便让十一娘评鉴优劣,这原是十一娘擅长,但这次她却愣怔了,好半响才怀疚称歉:“儿实惭愧,早前有些分心……”
于是太后这才摒退闲杂,温言抚慰:“上回你告假返家,归来却一直心事沉沉,可是遭遇烦难之事,不妨对我直言,论是多大难题,总不会连我也帮不了你。”
十一娘自然不会当真开口相求,但她历来不会向太后“撒谎”,故而只道:“太后日日为国政烦难,十一不敢再因私事烦扰太后分心。”
真是个懂得进退的好孩子,就知道她不会恃宠而骄,这要是换作谢莹,无论如何都不能直言相询了,那位必然会如秦氏一般当真将赐婚之请出口。
太后便直截了当询问:“这次你返家,可是受了长辈责难?你不需为你大母隐瞒,她那性情,我怎能不知?九娘任性,萧九郎也不是任人摆布懦弱脾性,他们两个闹将起来,四妹必定是不会责难九娘,可是迁怒了你?”
太后既然这么说,当然是被太夫人利用内奸误导,十一娘只好如实交待:“大母教训十一,需得谨慎言行,万不能行有违德礼之事。”
“是为萧九郎罢?要说这事,也确实有些遗憾,不说你两性情相投,单论才貌,也确实天作之合,可惜嫡庶有别……”太后长长一叹:“伊伊,你不妨说说你真实心意,倘若不愿错过萧九郎,也不是没有希望,我可成全。”
如此厚重恩庇,自然会让十一娘“铭感肺腑”,纵然她历来沉稳,这时也会多少显露感激之状,却不学谢莹动辄撒娇,只大礼相拜,被太后扶起仍然心潮澎湃,久久未曾言语,待得思考分明,心绪渐平后才又回应:“太后隆恩,儿铭感五内,只是……外王父与舅父对九兄寄予厚望,儿为庶出,确然难配九兄大宗嫡子芝兰玉树之质,固然有太后怜惜,将来却不被长辈所喜,也难得美满,更加会置九兄于孝义两难。”
“难得你能想得这样明白。”太后又是一声长叹:“伊伊,这世上,想来也只有我能体会你此时心境。”
不再提萧九郎,太后却将她从前旧事忆说,甚至没有隐瞒与谢饶平之间的纠葛,多少为难曾经遭受多少屈辱,举步维艰之处尤其让人感同身受,缓缓地从闺阁之时,一直说到后宫艰险,这其中当然有不少水份,应当就是对谢饶平那番说辞,但十一娘当然不是谢饶平,对太后一丝同情没有,却甚是佩服太后收买人心之术。
并不曾强调太夫人对十一娘有多刻薄,而是侧重于身为庶女的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