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里的演武场,这时正见一幕诡异的画面。
烈日高照下,那头耳如蒲扇腿若坚柱的驯象高高举着长鼻,装饰在额头上的朱红织锦金丝璀璨,仿佛映衬得那两枚长而尖锐的象牙亦有凶光,只是在象奴的号令下,这看似威猛的庞然大物却十分乖顺,竟一步不动,但只不过旁侧一黑一白两头凶悍的猎豹,这时却如临大敌一般,即便有豹奴一声急似一声的喝令,也不敢靠近巨象,前腿似乎匍匐之状,后脚却忍不住地避移,倘若没有豹奴拽紧铁链,必定会肖那丧家之犬转身窜逃。
巨象那宽大的背脊上,还骑着一个臂圆腿长的甲兵,这时却完全没有威风凛凛的气势,整个身子险些都匍匐下来,一副惊惶失措的情态。
不远处的四方令台上,贺烨坐于一张高足阔榻,没有懒懒散散倚靠着,身子微往前倾,一支胳膊横放膝上,蹙眉挤眼,显然十分不悦:“这驯象虽然比普通威巨,可却十分驯服,并非凶猛,怎么吓得追风、如电这等丧胆?还有那谁……亏他还是我王府亲卫队长,不就是让他骑在一动不动驯象之上,瞧他那副窝囊样!象奴可是说得明明白白,扶南国中,连小儿都以骑象为荣,扶南小儿尚且不惧,我大周亲兵竟然这般丢脸。”
居高临下的少年亲王冷哼一声,眼露寒芒:“鼠胆之辈,怎当队首之职?杖责二十,交兵部论处。”
如今肩负着晋王府亲兵统领一职的贺琰响亮称诺,一旁的江迂也是轻轻一笑。
太后安插在王府亲卫里的一枚钉子,就这么名正言顺被拔除了。
但江迂还没高兴多久,便听到一句有如晴天霹雳的话。
“本大王要亲自骑骑这头驯象!”
惊惧不已的江迂“扑通”一声跪地,扯着主人的袍角紧声劝阻:“大王不可,连追风、如电二豹都如此畏惧,可见这驯象的确凶猛,虽经驯服,但也不能担保野性俱失,大王千金之驱,怎能以身犯险。”
那亲兵为啥惧怕这庞然大物?正是因为听闻前朝曾经发生过一件惨事,驯象不知为何突然发狂,将日常驯管之象奴一脚踩成肉饼,多少甲兵上前阻止,死伤竟达数十,最后还是调来了弩兵,才将那疯象射杀!
可贺烨哪是容易被劝服的?江迂逼于无奈,几乎要就地躺倒,叫嚣着“除非踩着老奴尸身过去”一类杀手锏了,好在这时,忽有一人入内通禀,道是武威伯求见。
贺烨极不耐烦地喝道:“武威伯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登门烦扰,不见不见。”
江迂也不避闲人,连忙劝说:“大王,武威伯可是受太后颁敕表彰,封转上护军勋阶新授兵部侍郎,听闻汝阳王有意笼络,他既来拜见,大王可不好失礼,倘若武威伯被汝阳王拉拢,对太后可殊为不利。”
贺烨总算才正眼看向江迂,似乎有了那么些微迟疑。
江迂立即再接再厉:“武威伯可是长戍边防将官,这回又于征剿诸蛮之役多立战功,大王历来好武,莫若听武威伯说说边防战事,岂不也是益事?”
贺烨似乎恍然大悟:“这武威伯,原来就是突袭蛮部斩敌掳将者?如此,我倒真要见上一见了,请他到偏厅罢。”
又说武威伯,这时也正忐忑不安。
之所以今日拜访晋王,完全是因为被崔公长子暗暗塞在手心那张字条,也就简简单单四字——往晋王府。
武威伯自然不明就里,不过因为对徐国公府历来崇信,即便不能参透其中因由,也会奉嘱行事。当年他正是因为崔政大力举荐,才得拜将官之职一展所长,也是因为崔政竭力争取,才得了武威伯这一爵位,崔政对武威伯而言是确确实实的知遇之恩,故而虽然武威伯也明白这些年来他被朝廷忌防,关键原因就是与徐公国关联之故,也从不曾有疏远之意,一遇烦难,下意识还会去寻徐国公商议。
徐国公虽然避而不见,可却让其长子暗中示意,武威伯又怎会不顾?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当年徐国公曾力阻他助晋王夺储,后来又劝诫他再莫与崔家、晋王交近,意在保全,何故这时又有这样的暗示?
武威伯甚至询问了留京家眷中,对政局较为了解的孙女秦霁,得知这些年来晋王的诸多劣迹,以及自身难保岌岌可危的处境。
越发疑虑难解,不过他到底还是来了晋王府公然求见。
静候于偏厅,历时已隔两刻,虽然这处四面敞风,其实更像一处亭阁,但因为心情焦躁,武威伯难免生出一脊闷汗,好容易才见一身素黑缺袴袍的男子大步而至,虽匆匆一眼,已窥得八尺昂藏,武威伯眼见着晋王完全无视他引身揖礼,正想着果如传言那般狂妄顽劣,不尴不尬之际,却忽闻一声:“因此处难避窥视,烨多有失礼,秦公切莫见怪,只我为人一贯不喜闲杂近身,唯有江内侍奉令左右,不惧耳探,秦公言谈只要不纵高声,倒不需避忌。”
惊疑不定下,武威伯难免抬眼打量,但见上座少年,面廓锋锐,一双长眉乌乌入鬓,微垂薄睑,略掩深眸,唇角漫不经心又不失据傲,自是没有正襟危坐,跌膝散慢,那持着茶盏的虎口,厉视者一眼可见硬茧。
交谈客套,恍恍正合主尊客鄙,贺烨也没急着与武威伯交心,且待又一心腹婢女上前,捧来果饮之际,不动声色将一竹筒悄出袖藏,赫然托盘里。
“筒中乃崔公亲笔书信,武威伯可回府细阅,今日长话短说……烨需得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