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乐弹终止于凌乱,那抱着琵琶的两个锦衣郎君面面相觑脸色苍白,场中千娇百媚的舞伎气喘吁吁手足无措,边上一张书案,玉镇底下压着的宣纸上,长诗不及收尾,原本因为如愿夺得万年县榜首而意气风发的高崖峻僵垂的手里还握着毛笔,这时呆怔怔地看着纸上残诗,也是面色如土,根本没有心情吟诵出口供观者评鉴。
周望以及众多太学生尽数扬着唇角冷笑,毫不掩示脸上的揶揄鄙薄。
而大获全胜的东瀛四杰并肩跽坐,这时更是满脸张狂。
在落针可闻的静寂下,四杰之首粟田马养率先起身,踱步至高崖峻面前,轻睨了一眼纸上诗作:“高郎君这笔字倒是公整。”
这当然不是称赞的意思。
“京县榜首,竟无能与友人联手在曲终之前写成一首完整诗作,又两位自称深谙音律之郎君,却将贵国一首名曲演奏得支离破碎,反而是这一位伎人,尚还算舞姿优美,即便因为乐曲节奏混乱而略显惊慌,勉强仍能完成。”
周望正因为粟田马养的评点带头嗤笑对手,哪知便听这遣周使话锋一转:“我等远道至贵国访学,无非是听闻大周良才济济人文荟萃,本是心怀钦佩,也确实见识不少名贤大家之传世作品,果不负流芳百世之赞,只惜我等生不逢时,无缘一见真正名士大儒,数载于长安,倒见识不少纨绔子弟与浪得虚名,甚至胆小如鼠不战而逃之辈,以及庸碌者相互鄙薄争强斗狠。”
粟田马养讥嘲的目光缓缓环视众人:“在场中人,无不是世族子弟家学渊源,不少已经通过科举较试,可算国之佼佼,然而于贵国底蕴深厚发扬光大之诗赋、音律二艺,可有自信能胜过我等蛮邦异族者?”
见在场中人竟然无一敢于应战,东瀛四杰冷笑两声,扬场而去。
“这回,高崖峻可算丢尽颜面。”有个纨绔尚且洋洋自得。
然而他身边这起比才事件的倡导者周望却报以怒目瞪视。
“丢脸者何只高崖峻!”周望不无懊恼地压低嗓音喝止,再也没有心情留在这里对高崖峻落井下石,也是拂袖而去,与来时的昂首挺胸不同,竟然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粟田马养轻视的可不仅仅只是高崖峻与贡士,而是所有大周文士!
“粟田君,今日这番话说得大是痛快!”虽然与来时的前呼后拥不同,离开时只有几个本国倭伎跟随,然而东灜四杰却更显意气风发,其中一个矮小身材未至及冠的少年甚至忍不住高声赞同粟田马养:“在下早看不惯大周士人之洋洋自得,只凭家世显赫便高人一等,太学生中多少者,鄙薄我国为蛮荒,殊不知我东灜多少才华之士,远胜如今大周这些所谓文人雅客。”
原来这东灜四杰也是出身日本大族显贵,自幼便被诏入宫廷,受早期归国的遣周使教习中原文化,后来受遣赴周,又在太学听教,固然对大周底蕴深厚的文学艺术大感钦服,然而眼看着不少太学纨绔不学无术沉湎享乐,心里早就积累了不少鄙夷,认为如今的大周再无当年盛世辉煌,又因近两年连连挑战进士及第的文士而从未落过下风,更加自傲,不过顾虑着两国邦交,并没有将这层心思表达出来而已。
然而不久前,却听闻一些闲言碎语,得知即便是在太学生中,也有不少嘲笑日本为孤岛蛮荒,百年间屡屡遣使赴周,无非贪图大周恩赐之玉玩奇珍、丝绸瓷器,鄙薄日本连自己国家的文字都没有,举国粗俗。
四人心里的怒火再也难以摁捺,今日趁着这个机会,还以讥讽。
而原本普通的一桩士子比才事件,因为东灜四杰的这番狂语,再兼解元呼声极大的高崖峻狼狈败北,竟然飞速传遍了长安城,不仅引起许多世家子弟热议,便连市坊平民都有所听闻而窃窃私语,有说遣周使狂妄自大的,也有叹息如今官制崩坏、世风日下,认为粟田马养的话虽有自大之嫌,可又的确道出事实。
始作俑者周望竟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而上禀家长——他决心放弃明春省试,今后收心敛性,虽然诗赋上进益艰难,花上几年苦心强记经史,报考明经一科也不是没有希望。
十一娘当然没想到周望在此刺激下竟然产生痛改前非的决心,导致这件事情引发了韦元平的重视——周望之父周国定为中书省职官,韦元平的心腹臂膀之一,周望又是嫡长子,韦元平对他也寄予厚望,原本打算为他力争进士状头,哪知周望竟然摞了挑子,这让韦元平大感遗憾,未免有些气恼周望的书生意气。
正懊恼时,不想小儿子韦瑞却忽然提醒了他:“阿父,高崖峻可是万年县榜首,却被东灜四杰打了个落花流水,导致大周世族竟然被蛮夷粗鄙讥嘲,这事倘若被太后得知……岂不有了借口惩治万年令曹刚?”
韦元平一听这话,眼中顿时一亮,不过他倒也了解自家儿子的心智,绝不可能会想到这么有杀伤力的计策,一问之下,韦瑞果然就泄了底:“是贺十四郎之见。”
贺湛固然借着这意料之外毫不犹豫“锦上添花”,但十一娘的计划却也在进行当中。
早在数月之前,她就因为裴子建的嘱托,暗中关注含象殿那位名唤阿禄的宫人,发现阿禄果然是精挑细选的耳目,聪明伶俐又进取心十足——春莺一死,灵药调离,太后身边没了两大心腹,便需要新人替补,阿禄与不少宫人都在暗中争取这个机会,不但竭尽全力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