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这日才回柳府,宫中内宦跟脚就送来太后邀帖,正是让柳家择选善于绘画之闺秀往上清观“备选”,这一喜讯几乎立即在柳氏嫡宗女学中传扬,于是引得一众儿女议论纷纷。
“我是没希望了,连写笔字,都被阿娘挑剔,更别说画艺。”柳九娘长吁短叹:“倒是真人若愿收个道学徒弟,我还有机会。”
“好端端,怎么想起修道来,仔细母亲听说责备。”七娘推了妹妹一把,心里却有如小鹿乱撞。
她自幼便喜丹青之艺,最为钦佩者当然就是幅值千金的莹阳真人,可惜“生不逢时”,当年莹阳真人择徒时她还未曾出世,否则也不定就没裴后那机缘,七娘虽也知道裴后画艺出众,一幅在水之湄竟被德宗收为皇家典藏,致使裴五娘名动京华,七娘虽未看过那幅真迹,但因德宗曾经下令宫廷画师摹写多幅赏赐贵族共鉴,柳家自然得了一幅,据说最是逼真原本,然而在七娘看来却并非多么出众,她也不是没有摹写过,自觉不差几分,故而笃定裴五娘是因师出莹阳真人才被众人追捧。
因而就算堂姐柳蓁手中有不少裴后画作,七娘从来没有多少兴趣赏鉴。
这回得知莹阳真人起意收徒,如何不让她踌躇满志,要是真能中选,将来成就说不定更胜裴五娘,倘若也有那么一两幅佳作被天家收为典藏,即使身为女子,未必不能青史留名。
自家已得邀帖,五姐莫说不善画艺,即便有那才华,已经及笄正在议亲,这时也不能再去拜师,合适之人也只有她一个——七娘压根没将十一娘放在心上,纵然在家,十一娘得大母与母亲爱重,可说到底不过一个庶女,莹阳真人如何会放在眼里?再者十一娘年岁太小,纵然有些天份,又哪里比得过她。
柳氏女儿中,除了堂姐柳蓁,画艺她可是首屈一指,当然最有资格参选。
七娘越想越是兴奋,整个下昼都魂不守舍,浑然不知已经被姐妹们看出端倪,引起不少议论——
“咱们就别再不自量力了,瞧瞧人家,已经胸有成竹。”
“唉,谁让人家是嫡宗嫡女呢,素来得画师看重,指点教导一直就比咱们用心。”
“这可难说,不提还有其余名门闺秀,单就咱们族内,我看十一妹就未必输给七娘。”
“我也是这么看,十一妹年纪虽小,一笔书画还真是不俗。”
“但十一妹是庶女,怕是没有参选资格罢?”
“庶女又如何,宫里选妃还没有嫡庶之别呢。”——这是一个庶女不服气。
“这丫头,多大点年纪,竟就期望着入宫选妃了。”——有个孩子打趣。
于是话题逐渐歪楼,离题万里。
这些议论当然不至于传到七娘耳里,十一娘更是不可能耳闻,她这时被因为七娘魂不守舍冷落一旁的九娘纠缠上了,正听她劝导:“可惜十一妹年纪还小,怕是得错过这回千载难逢机遇,不过十一妹也别灰心,今后指不定莹阳真人还会收徒呢,你这么小,书画就不同凡俗,将来不愁没有机会。”
十一娘一张笑脸,却不置可否。
没想到贺湛这回竟然是直接说服太后出面,宫里既下邀帖,那么柳家当然只会让她应选,凭韦太夫人的心计,哪里会想不到这是太后有意让亲近受益,可这受益,却不算福泽,指不定将来太后如何利用呢,七娘是太夫人嫡亲孙女,太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七娘担承风险,这倒不是太夫人偏心,七娘无论是智计抑或心态,都不适合陷涉诡谲,还是当避则避最好。再者,就算太夫人偏心,也是人之常情,十一娘一点不觉不平。
然而,十一娘却漏算了萧氏。
这时旭晓堂中,萧氏正与太夫人商议。
“虽然莹阳真人收徒是不可多得机遇,奈何这事却是太后挑动,有何意图我虽没有把握,可终究不是善事。”
听了婆母这话,萧氏才松口气:“可不如此,阿家,依媳妇想,这事咱们还是莫参与为善。”
韦太夫人蹙眉:“帖子送到咱们手里,若完全不予理会,怕是会让太后生疑,眼下我那庶兄正在拉拢信宜,誉宜又经擢升,高居户部尚书,就连均宜,被迫成了谢饶平下属,咱们家就算要独善其身,情势如此,也不被允许。”
萧氏才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果然,便听太夫人说道:“便让伊伊参选罢,倘若能得莹阳真人心意,也是她运数。”
萧氏下意识就想推辞,然而却被太夫人洞悉。
“你有担忧,我心里清楚,可别忘了凌虚天师相断,真是注定那四字,咱们也阻止不得,再说这段时日以来,我将那孩子言行举止看在眼里,的确不同凡俗,对于七娘姐妹是祸非福之事,于她未必一样,行舟,我也与你一般,其实最希望之事不过是让孩子们平安喜乐,然则情势所逼,不得不有取舍。”
婆母将话说到这个程度,萧氏只好咽下推辞的话,却又说道:“十一娘毕竟年岁还小,若我们家只让她参选,看在旁人眼里也太过儿戏些,倘若中选也就罢了,要是未被择中,太后未必不疑是咱们敷衍,因而媳妇以为,婷娘要论也是柳氏女儿,于丹青之艺不无天赋,莫若……让她与十一娘一同参选。”
说完这话,萧氏心里十分忐忑,简直不敢与婆母对视。
韦太夫人明知萧氏心思,却只是微微一笑:“你这样打算倒也周道,甚可。”
萧氏吁一口气,告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