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贺烨也再瞒不住十一娘。品書網
拔毒之后大约过了二十日,他便产生了一些遗症,起初只是视线突而模糊,数息之后便重新清晰,到后来,模糊会延续更久,有时足长一刻。
但仅只目眩而已,意识并不会昏沉,头不疼脑不热,一声不用咳嗽,贺烨运息,气脉脏腑之间也未感觉丝毫滞涩,田氏兄弟经过诊脉,确定天子正在逐渐康复,但毕竟身剧毒,又经以毒攻毒终于得治,难免遗症。
医官束手无策,甚至无法断定,症状会逐渐消除,抑或加重。
贺烨一直抱持着乐观的态度,想到连医官都没有定论,告诉十一娘,也是让她白白操心而已,这才隐瞒。
怎知今早,竟会完全目盲,眼前一片黑暗。
瞒不过去,也只好坦诚。
田埠槎二人,仍然无法确断,天子失明症状只限暂时,还是终生难以康复。
十一娘焦躁不已,口吻从询问,渐渐转变为斥责。
但贺烨却仍然抱持乐观,他循声伸手,竟也能准确牵握住十一娘轻轻颤抖的指掌。
“别担心,除了不能视物,我并不觉得病痛,既无性命之虞,那都不算事。”说完挥挥手,仿佛当真不以为然:“算不能复明,也不妨碍咱们长相厮守,只不过,日后恐怕只能让你,替我承担社稷之重了,皇后总不会嫌弃我成了废人,将我打入冷宫吧?”
明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皇帝陛下如此诙谐的口吻,竟不知引得哪个婢女轻笑出声,立时醒悟失态,惶惶不安地要请罪,却被江迂拉了一把,稀里糊涂便退出寝卧。
十一娘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
她也只能装作不以为意:“是,算圣不能视物,也不妨碍长相厮守。”
“但宽赦莒世南之诏令,只能由我下达,且我不能视物一事,也不应隐瞒诸位臣公。”贺烨坐正了身体,他移动着眼眸,但仍无法突破那片黑暗,他想也许这便是兄长已经开始惩责,自己的眼睛,大约是好不了了。
当真不焦急,当真不在意么?
贺烨现在甚至无法真正体会自己的心情,但他很清醒,他必须安抚十一娘,也必须提醒自己。
活着好,算再也无法看清十一娘的花容月貌,无法再审视这片壮丽的山河,但起撒手人寰,起生死永隔,这样的结果的确算是饶幸了。
可他现在看不见十一娘的神色,无法察知她有无哭泣,伸出手去,想要感觉她的心情,终究是失去了方向,微微一滞。
那茫然的停顿,让十一娘心痛如绞,却立即牵引着,让贺烨的手,能够抵达她的发鬓。
贺烨便顺势将妻子拥入怀。
“我也不会当真成为废人,如现下,我便能听见阿翁在外头,低声训诫早前失笑那宫女,我这耳朵,原眼睛还要管用,又我若真此失明,到伊伊你人老花黄时,我根本看不见,你在我心,仍然还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这多好。”
他低低笑着,仿佛极其愉悦:“我跟你说实话,虽我重情,却是个男人,男人呢,其实都难免世俗,算有不弃糟糠之志,有多少真能管住眼睛?爱美之心人皆有知,诱惑太多,常人尚且有见异思迁之危,更何况帝王?若几十年后,伊伊也成了鹤发鸡皮,我不能负誓,又要抵制诸多诱惑,岂不挣扎,这下好了,眼睛一瞎,彻底干净。”
这下连十一娘都被皇帝陛下逗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其实无分男女,圣倒是干净了,但妾身却只能眼睁睁看圣老得鹤发鸡皮,万一见异思迁,保不住真把圣打入冷宫。”
这无情无义的话,却让贺烨如释重负:“真要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横竖我对你不会负心,便足够了。”
他侧面,越发用气息撩拨:“这甜言蜜语,情话绵绵,爱妻满意否?”
十一娘心一片宁静,再无焦虑。
但却忍不住眼泪,放肆浸湿贺烨的胸口。
“贺烨,算你不能康复,我之双眼,也是你之双眼,贺烨于柳在湄而言,无论生死,更无论疾苦,都是不能取代之人,我们是伴侣,更是家人,沧海桑田,永不更改,这便是我对你之许诺。”
“如此甜言蜜语、情话绵绵,为夫死而无憾。”
贺烨几乎忍不住立即进行*之欢,他好像急需如此放纵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但他只能依依不舍地放开怀抱。
余生漫长,燕婉可期,但他不能因为失明,便当真消极懈怠。因为他的失明,十一娘的负担会更重,他必须竭尽全力替她分担,算这样的帮助其实根本无足重轻,但也必须行为。
所以算两眼漆黑,贺烨仍然在今日召见了政事堂诸位重臣,而天子亲口宣布的两件大事,自然也会引起朝堂之,不大不小一番波动。
如徐修能等等无路可退的党徒,会借机质疑天子宽赦莒世南,乃对仁宗先帝的不敬,更甚有包庇心虚之嫌,而以冯继峥为首的一小撮人,亦有异动,他们主要是针对皇后,认为天子突然目盲,长久不能视事十分可疑。
不过这些波动在十一娘的控制下,都没有造成祸乱,甚至当莒世南被押解出京时,竟有不少士子民众夹道相送,他们举酒相酬义士,跪叩称颂圣德,至于针对天子乃被皇后所害以至于失明的流言,更是嗤之以鼻。
百姓们尽皆咬定——若真有人谋害当今天子,那也是太后残党!
连陶葆仪,亦对提出如此质疑的冯继峥等等横眉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