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皇后的召见,小小才人根本不敢追问缘由,行事甚是老道的江怀,当然更不会主动向陆嘉程说明,所以当姗姗来迟这位到了座前,十一娘略一观察便不难发现,其行礼时的姿态虽然无可挑剔,又俨然坚持端方恭肃镇定如常,可当目睹畅游苑中争执双方竟然全都在场时,眉眼之间,仍带出几分惊疑与慎重的情态。
陆才人要若不是当真没有参与计划,这个才刚及笄的女子,心机未免太深,也伪装得太过滴水不漏了。
十一娘又再留心,只见嘉程一边束袖,尚且沾染着小小一点墨迹,便猜测她听闻召见时仿佛正在用笔,不知书写抑或绘图,总之像是将早前的争执抛之脑后,全然没有想到竟会闹得不能罢休。
又虽说冯继峥岂图争权夺势,利用陆才人邀宠,这样的居心颇为险恶,然十一娘对嘉程却并不带有成见,后宫之内,迟早都会妃嫔成群,故而十一娘并不将这些女子视为仇寇,并休说贺烨,就连十一娘自己,对于陆正明的品格亦甚推崇,她更愿相信,深得陆正明喜爱的女孙,至少不是心怀恶毒之辈。
她其实对于嘉程也颇多留心。
自从入宫,无论对长安殿抑或篷莱殿,这女子均为毕恭毕敬,却没有显示出格外亲近,也不曾如那沈氏一般上蹿下跳收买宫人,就更加没有打探帝王舆驾,制造巧遇邂逅的时机,可嘉程的性情又不算清傲,为人甚是亲和,不同于沈氏引人侧目,这么多新人,无论正统派还是太后党,甚至包括如卢才人等等中立者,对其风评尚好,似乎都极乐意与嘉程来往。
然入宫不久,嘉程便召集了几个甚是投契的才人商议,结成诗社,隔个十余日,又或是赶趁节庆,聚在一起作诗应对,记录成集,连不少宫人都好奇这桩雅事,甚爱传颂这些诗句,便有人疑心嘉程这是在委婉争宠,以图引起皇帝陛下的留心,便有一个宫女,大约是得了韦太后的指使,暗下提醒嘉程,道明当今天子其实并不喜好风雅,嘉程这是无用功,还需另谋捷径。
然而嘉程无动于衷,她出头结成的诗社便一直在后宫存在着。
十一娘倒认为嘉程志向原本在此,应当并不是想要争宠。
若说稍稍察觉嘉程几分机心,便是她来蓬莱殿,主动恳求往文澜阁供职。
才人们虽是为备侍御充纳的嫔妃,但依据宫规,闲睱时仍然要往后宫各署轮值当班,虽与婢侍之事有所区别,总归也会负责一些事务,甚至还可能选为随驾侍奉之职,这当然是个美差,因为能近帝王左右,便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也是为何有那么一部分人,争相讨好十一娘的根本原因,皇后乃后宫之主,若得皇后欢心,愿意提携,侍御的机会无疑更大。
又说这文澜阁,其实是位于后宫的一处藏,最重要的作用当然是为了方便帝王身处内苑时,就近取阅典籍,正因在后宫,文澜阁里自然没有外官出入,负责文籍藏护、誊写等事务者,皆为宦人、女官,又因文澜阁既为一署,亦有才人轮编当值,陆嘉程所求,便是这一职务。
贺烨当在后宫,偶尔也会前往文澜阁,故十一娘猜测,嘉程求职,或许存有心机。
不过也可能是嘉程素喜诗书,而皇家典藏何等珍贵?若能读抄,于爱书之人而言当然也算幸运。
无论嘉程是否机心别藏,十一娘都不在意——当入禁宫,名为帝王妃嫔,有谁愿意坐等红颜枯老就此寂寥一生?然后宫佳丽三千,能获幸宠者毕竟只是少数,故而争奇斗艳花样百出才是常态,对于嘉程可能的,这一点点的心机,十一娘当真认为乃情理之中。
是的,十一娘对嘉程,非但不存厌鄙,甚至渐渐心生好感。
所以她并不希望嘉程参与了今日这桩谋划,与韦太后同流合污,成为自己的敌对。
正要问话,十一娘却见沈氏抢前一步,公然当她面前,就敢和嘉程串供。
“阿嘉,快快禀知皇后,早前你也在场,亲眼目睹这张氏何等嚣张跋扈,是她率先挑衅,逼着咱们自卫!”
十一娘留意南乔,见她这时垂着眉睫,似乎并不关注嘉程如何应对。
是早有串通故而胸有成竹?
十一娘这时也很好奇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她依然没有搭理沈氏的放肆,只道:“陆才人,你便说说吧,畅游苑今日这场争执,究竟是何情形。”
她看见年轻端方的女子,称诺后似乎微有犹豫。
然而也只停顿三两息,便平静应对:“今日下昼,值罢职差,妾身与沈才人正在手谈,奉萧才人等邀约,共往畅游苑,见几株金菊盛放,询问宫人,知并无供奉限采之令,可以采撷,便约定抽取花签,得签者可以先择,尚无结果,却见张才人指使宫婢,要将那几株金菊尽数撷除,沈才人心急,上前阻止,两人便生口舌之争,张才人固然态度强硬,沈才人更是怨愤难消,不仅对张才人极尽侮辱,更动手掌掴,张才人不甘势弱,欲还手,却因寡不敌众,使颜面损伤,妾身无法规劝争执,只能好言相劝,仍无法劝止吵闹,妾身不愿牵涉争执过深,故先行回到居苑,直到奉殿下召问,前来应对。”
嘉程的证辞,竟不利于沈氏等人,意在为灵药开脱辩护了。
这下便换灵药扬眉吐气,指斥沈氏:“有萧才人道明是非,看你还如何狡辩?我从不曾与你等来往,就算看见你们在苑中玩乐,亦不想接近,怎知你们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