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誓师都是强心针,秦明从瘟疫的死亡边缘被拉回人世,这的确让广阳部士卒渐平恐慌,然而穷途末路的刘洪元并没因为周军使用毒术持续惧乱下去,仅仅隔了一日,他们便卷土重来,一连四日,不要说那些拼死一战的士官,便连十一娘都不曾阖眼,她现在几乎是觉得已到强弩之末,眼睑沉重得像压上一顶巨山,甚至不靠着指甲刺激手掌的疼痛,立马便会两眼一闭昏睡过去,可她站在内关城楼之上,明明觉得视线已经极度混沌了,而那惨烈的厮杀声浪铺天盖地袭来,这比掌心的疼痛更加刺激她的神经,她没有办法真正昏睡过去,尽管她明明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
不断有伤兵被抬扶到内关,这时寒风凛冽,然而他们便躺在空敞敞的地面,呻吟声比厮杀声更近,有人因为伤势过重死去了,十一娘觉得自己能够清楚的看见他们瞪大的双眼。
她从前并不能真正体会这些,这么多人死去,这么多人再也无法与亲朋团聚,他们甚至不知自己付出生命是否具有意义,这些人的名姓不可能个个载入史册,他们的遗体,甚至也不能让亲朋再看一眼。
就这样死了,默默无闻,至多换得那可笑的补恤,能让亲人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过得更加轻松一些。
十一娘挪了一挪步子,竟险些栽下城楼,艾绿眼疾手快将她扶住,焦急说道:“王妃,你必须要睡觉了!”
只用几息,十一娘便稳住了步伐,但她甚至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她只是摆脱了艾绿的掺扶,一步步走下城楼,走到那些伤兵中去,她恳请医工们教她怎么给士兵包扎,她学医工的姿势,半跪着,不管那些伤口多么血肉模糊狰狞可怕,她只顾着仔仔细细的上药包扎,她低着头,专心致志,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字言语,可是心里却暗暗懊悔着,她早就该这样做了,而不是站在城楼上观望。
王横始不能说服王进谷,云州不会有援军,还有五日时间,也许才会有真正的援军赶到,但十一娘明白苇泽关已经坚持不了这么久了,她甚至已经许久没见到贺琰与白鱼,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战死,就连阮岭,昨晚出关后也没有一点消息送回,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十一娘彻底陷入了恐慌。
“王妃,苇泽关不会失守,必定不会!我亲眼看见,徐校尉及贺郎将联手,将安东军一员校尉斩杀。”
那个肋骨被马蹄踩断,手臂也被箭矢洞穿的士卒竟还安慰十一娘。
“当真?”
“当真!”士卒的眼睛闪闪发亮。
十一娘不由也勾起一抹笑容。
三日之前是她安慰这些士卒,三日之后,承诺的援军久久不至,这些士卒却反过头来鼓励她。
“苇泽关不会失守!”不知是谁附和一句。
越来越多的附和,越来越高昂的信念,一声声震耳欲聋。
——报!
长长的一声,震碎了信念,顿时让这片广场鸦雀无声。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急跑而来的斥候身上,他帽子上的红缨被北风猎猎吹起,纵然此时只有黎明时苍郁的晨光,那一抹血色却异常刺目。
十一娘只觉这一刻几乎不能呼息,似乎眼睑上的压力全都挤重向心口,她害怕听到噩耗,她这时无比真实的恐惧着,所有都将结束了,死去这么多人,还是无法阻止安东军的侵入,二十万铁骑会踏破晋朔,踏破她所有的努力,踏破她一切希望,在意的不在意的,都将毁灭于这场战争,奇异的是她现在一点不想苟且偷生,她想如果注定就是一败涂地了,那么,死在这里就好。
祖父祖母,阿耶阿娘,还有我的兄弟姐妹,陆离、十四郎,我已经尽力了。
也不知道为何,十一娘这时的心情奇异般的平静了,但这种感觉异常熟悉,她想起渥丹临死之前,大约也是这样心如止水。
可是她这回等来的并不是死亡。
十一娘甚至没有完全听清那斥候究竟说了些什么,苍蔼深处,一骑一人已经抵达,白袍青年虽经急行,看上去却并无风尘倦色,只两鬓稍染一些霜意,然而长眉飞展,依然不减恣意风发。
“王妃,横始率三万部,来援苇泽关之危!”
欢呼雷动,乍然四起,仿佛这一刻,大周军队已经获得这场生死之战的胜利。
十一娘却觉得此时此刻的耳闻目睹,是那样的虚无缥缈,让她无法相信云州援军是真真正正到来了。
待再一次暂时逼退安东军的猛攻,十一娘问王横始:“王都督不是不赞同出军么?”
“大父不赞同,所以我才只能带来三万部。”很显然,王横始这回是违逆了祖父意愿:“我知道若非苇泽关当真危急,王妃不至于向我求助,没有那多时间劝服大父,我便领着我这一部亲卫赶来苇泽关,王妃放心,大父恼怒虽不能免,却还不至于重罚我,顶多回到云州,挨一顿刑杖而已,我已经习惯了。”
“可这个人情,我算欠得大了。”十一娘破天荒对王横始说起真心话。
“不算人情。”这时已是正午,日照苍白,雪袍青年脸上还染着敌人的血液,却笑出两排闪亮的牙齿:“早就想着和安东军真真正正打一场,刘洪元可是潘博手下第一大将,若我能够斩下他项上人头,也是此生一大快事。”
“王郎将,若你真能斩杀刘洪元,我必为你请功,你可愿为大周异姓王?”十一娘这话并非试探,此时此刻,她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