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一盏寒月,清霜无声落枯草。
天师府外,龙虎山山脚下的小路上,赶路的人影紧裹着身上不算太厚的衣衫,似乎对这湿冷的寒夜极不适应。
“哥,咱们就这么回去啊,从黔南到江西足足千里,咱们就这么回去啊,丢死人了!”
十七八岁的姑娘,拿手轻摇着系在发梢的一串儿银铃铛,垫着脚,有些不甘心,有一搭没一搭跟在后面问。
“我的亲妹妹,你还想怎么着,那太一宗的小子,咱不惹了!我此次来天师府本来也没打算干什么,犯不着讨了一身晦气回去!”
走在前面的人回答的却极为干净利落,回过头,扬手指着那姑娘的鼻子数落:“早就告诉你了,南方比咱们那儿阴冷的多,你偏不信,打扮这么好给谁看去?”
那姑娘笑嘻嘻的贴了脸来,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出远门嘛,自然要漂漂亮亮的……”
男子嫌弃的暼了一眼:“哎呀,我可算明白了,思春儿了?寨子里没人敢要你,出来祸祸别人了,哎呦,你可赶紧嫁了吧,谁娶了你,咱爹妈都得烧香供起来!”
被一语道破小心思,那姑娘气红了脸,便拿手去拧男子的胳膊:“卜羲怀文,你坏死了!”
……
自沈从文先生写了关于湘西的文章之后,蛊毒、赶尸、落洞花女,便成了湘西三邪的代表。
湘西的苗寨姓氏,大抵分两种,本姓和汉姓。
苗族过去没有文字来记载自己的本姓,历朝历代官府皆以汉姓为通行之准,所以,苗人以汉字取汉姓,故有本姓和汉姓之分,以至后人只知有汉姓,而不知有苗姓。
而那些传承仍在延续的老家族,大多仍旧以本姓对外相称。
苗族卜羲氏,汉姓章。
天真的冷。
那姑娘胡闹了会儿,也就安静下来了,只是不断吸着冻的微红的鼻子。
卜羲怀文看自家这傻妹子冻得可怜,就把外衫脱了去。
那姑娘撒娇一样哼了哼,就甩着长袖拍打着卜羲怀文:“哥,我看你是不敢惹那个姓冷的!”
卜羲怀文耸了耸肩膀:“阳判笔固然对于我赶尸一脉的传承有莫大益处,但是啊,也并不是说离了那阳判笔,我赶尸一脉就活不下去,若不可得,便不必去强求!妹子,咱们赶尸一脉的名字说出去并不好听,甚至让人生惧,世人也一直把我们赶尸一脉并列湘西三邪之中。但是,外人如何看待我们并不重要,可若是连我们也如此看待自己,那我们赶尸一脉,就真的永远无法摆脱这个邪字了!”
夜路上,有寒鸦飞过。
那姑娘咯咯的笑着说:“你就是胸无大志!你就是懒!你就是怂!”
卜羲怀文歪着头想了想竟然很赞同的点了点头:“还是自家妹子了解我!”
那姑娘坏笑着说:“呸,脸皮真厚!”
卜羲怀文下意识的摸摸冻的有些僵硬的脸颊:“来龙虎山,其实,也并不为那阳判笔,妹子,咱们赶尸一脉的源头你可知晓源于何时?”
“神话里记载,几千年前,咱们的祖先蚩尤率兵在黄河边与敌大战,为了把战死的弟兄尸体送回故里,于是便命军师穿上自己的衣服装扮成自己的模样,以符节祈祷神灵,地上尸体林立而起……就有了后来咱们赶尸一脉!”
那姑娘想了想,一字一顿的说。
卜羲怀文却摇头笑了笑:“这只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对于赶尸真正有记载的,源于清朝中叶,而且奇怪的是,咱们卜羲氏的传承,也恰恰只能追溯到清中叶……那之前,世上只有练尸一脉,而无我们赶尸一脉!”
说到这里,卜羲怀文砸吧着嘴角:“练尸一脉是真正的邪术,比我们可厉害多了,而且为祸人间,极其恶毒,不过我们与这一脉其中到底有何关联,清中叶又到底发生了何事,谁也不知道!而年前,练尸一脉尽数亡于老林子,那个姓冷的,他是个瘟神,咱还是甭惹他了!再说了,就算咱们把那阳判笔拿到手,那也没用啊……”
那姑娘呆了呆:“怎么没用啊?”
卜羲怀文有些郁闷的指着不远处的石头墙上的大标语:“自己看!”
顺着自家哥哥的目光望过去,月色之下,依稀可辨认出那一行歪歪扭扭的白漆大字:
破除千年封建土葬陋习,提倡火葬,树立当代文明丧葬新风——殉葬改革宣传大队语。
看到这里,那姑娘便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叹了口气:“对哦,人死了弄个小瓦罐罐一装就走喽,方便滴很呦……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撇了撇嘴,那姑娘便又兀自摇着发梢的银铃铛,拽着卜羲怀文的胳膊:“哥,咱还是回去种地去吧……”
夜渐渐越来越深。
霜也越来越重。
出了山,便要过山脚下好大一片野生的枣林子。
话总有说完的时候,走夜路对于卜羲怀文兄妹俩来说,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快走出林子的时候,突兀的有人一头扎了过来,扎到兄妹二人身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的人猛的醒过来了一样爬起来,嘴里嘟噜噜的打着哈哈,一连声的道歉:“阿弥陀佛,小僧……小僧不觉间睡着了,给两位施主赔罪了……”
那姑娘掐着腰就要生气,银白的月光顺着斑驳枯枝星星点点撒下来的时候,刚腾起来的火气,突兀的就散了,抿着嘴唇摇着发梢的银铃铛,说话的声音也如那铃铛一样好听:“不打紧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