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随着浪涛起伏,少年的心情比之更甚。
夏生的脑中闪过了他在霖雨亭里对她许下的诺言。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遇,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他身体微微颤抖,冰冷的感觉从脊背蔓延开来,手心里是潮湿冰冷的汗水。
那个时候说过的话是真心的,不掺杂半分杂质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是那样热烈的、真诚的、纯净的想要成为她的盾与剑。
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胃里翻搅着刀剑。
现实成了带着重影的噩梦,少年的眼前一片模糊,沉重的呼吸如同潮水拍打着他年轻的身躯,无数个珍藏在回忆里的她一股脑儿地从心中翻涌出来,被剪为碎片,他忘了什么是真实,迷失在成堆的虚假里。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像是几息,又像是过了漫长的时间——那只带着温度的手终于离开了他的耳边,轻柔的话语顺着海浪击打的声音飘进了耳中。
“不选择我也没关系,是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啊,夏生。不过我最后想告诉你,你说你会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宛如告别的话语像是一根尖锐的针,啪的扎破了气球,诸多顾虑被撕碎,他的心意暴露无遗。他倏地跳起,握住了正要起身走开的温婷茹的手,因为他的动作,渔船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不少人看了过来,他却无心在乎这些,一向清淡冷静的眼中迸发出奇异而灼热的光芒,凝视着少女。
“——别走。”
他看她的背影看了十年,而这数月来她愈发让人迷惑的身影更像是楔子般切进了他的心里。
事到如今,他手中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而那绝不是放弃她。
“我会站在你身边,所以……”他嘴唇微微颤抖,喉咙沙哑,抓紧了她的手,低语,“你别走。”
沐浴在早春稍冷的阳光下的少女肌肤洁净,笑意深深,就算没有令人惊艳的面容,身上却散发着干净温暖的气息,深深吸引着目光停驻者的注意,忍不住想要去依靠、撒娇、千方百计得到她的关照与怜爱,不知不觉间便深陷进去,再也出不来——犹如泥潭。
她微笑着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心温热,想着。
撒娇、示弱,原来夏生也会对温婷茹使这种小手段。
名为林菀的灵魂仿佛超脱出了温婷茹的皮囊,站在高处,淡淡地观察着周围的喜怒哀乐,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太简单了。
***
“——也太简单了些。”
守在招魂阵旁的羡云宗褚玉颜望着雾霭蒙蒙、已望不见两方身影的海面,浅褐色的眼睛似是琥珀,宁静致远。羡云宗的弟子们环绕着她,默默无语。这个新兴的宗派虽然使用的剑诀乃至承袭全都是来自于鹤武门,然而他们却展现出了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他们沉默却又团结,低调且不起眼,如雾一般难以捉摸,却又在不知不觉间铺天盖地。
“恐怕无论是鹤武门还是卿玲宗,都以为我们还在被蒙在鼓里吧……”她喃喃自语,手指轻轻缠绕在鹅黄色的剑穗上,一卷,一松,又一卷。周围人的人知道这是她想事情的习惯,都不会擅自插口。
“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反抗鹤武门的下场,就是现在魔教的现在啊。”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愁锁双眉,轻扫一眼周围的师兄妹们,心里隐隐抽痛。
不知这回要折多少人。
就算看出来,这是拿他们做饵,进一步烘托魔教的邪恶和鹤武门的救世主形象,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无力反抗。
只盼这番牺牲能够被鹤武门记在心中。
这个双肩单薄的少女心中沉甸甸的,低矮的天空让她呼吸滞闷得要命。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脆响,就像是琉璃破碎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
当褐衣门的长辈听说了海上发生的事情以后,二话不说地派出了褐允道长助阵。然而等他们赶赴到招魂阵所在时,全都不由停止驱动船只,怔怔望着眼前景象。
明明这里还是晴天,百步外的海域上空却是一片让人却步的阴天。仔细看去,原来围绕在那里的阴霾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源于不断缠绕盘旋于海面上的数量惊人的怨灵。
既是召唤也是封印的招魂阵不知何时被破开,成千上百的怨灵再无束缚,呼啸而出,它们彼此盘绕,时而穿梭,时而啃噬,野蛮冷酷,那里存在的生存法则与人类的截然不同,毫无规律与道理可言。
在其中阴影最深重的地方,暗影重重,隐约能听到传来的刀剑碰撞声以及痛呼怒吼声。卿玲宗与褐衣门的人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被这样庞大的怨灵包裹,里面的人又全都灵力充沛,就算有阵法、剑诀、符咒能抵挡,也绝不会好过!
一阵短促带着杀意的笛声响起。
褐衣门的褐允道人长袍一扬,笛子划入手中,唇边吹起的旋律仿佛打着旋的叶子,将怨灵唰的切开,眼前登时空旷了许多。
“走!”
褐允道人冷喝道。
船只箭一般的疾驶,激起浪花,风扑面而来,渗透着阴气和湿气,刮得她肌肤发疼。林菀手捏法印,银镯法器环绕在船的外侧助阵。他们才一闯进去,怨灵便已扑了过来,砰砰砰砰,撞在了最外围的人的法器、术法上,化为缕缕青烟消失。
林菀感到眼前、头顶、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视野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