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冷笑道:“我现在担心的,是给你宰了吃掉的避暑娘娘,她背后的靠山会不会赶来。说说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书生嘿嘿笑道:“是位鬼蜮谷的老元婴yin灵,在北边诸城当中,名气颇大,都敢不听京观城城主的号令,生前是位神策国的大将军,功勋卓著,活着的时候,一辈子从来没被人称赞过什么用兵如神,但是此人死后,被后世兵家誉为运兵用正不用奇,青史上评价很高。如果不是他效忠的蠢皇帝中了离间计,要他强行率军出击,害他一家青壮老幼三十余口,一并战死沙场,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转折点,不然骸骨滩战事的最终结果,还真不好说。”
书生停顿片刻,有些惆怅,“至于避暑娘娘是怎么攀附上的这位英灵,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不知道喽。”
一位枯瘦老僧凭空出现在老鼋身边。
相较于山丘一般的老鼋,老僧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落在陈平安眼中,老僧气象之巍峨,老鼋才是小如芥子的那个。
老僧双手合十,佛唱一声后,问道:“两位施主,能够让老僧将此鼋带回大圆月寺内?”
书生笑道:“我无所谓,得听我这位兄弟的,他点头了才作数。”
老鼋开口哀求道:“和尚救我,救我,我知错了,以后一定在寺内安心修行佛法,千年万年,都不敢擅自离开了。”
老僧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一样只是与老僧对视,问道:“知不知错,我不在乎。我只想确定这老鼋,能否弥补这些年的罪孽。”
老鼋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言语。
老僧始终双手合十,点头道:“贫僧可以代为保证,以后老鼋之修行,补救之后,会行善事,结善果。只比现在杀它了事,更有益于这方天地。”
陈平安不再言语。
老僧面露笑意,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对岸,佛唱一声,默念了一句回头是岸。
当这位身材矮小却袈裟宽大老僧转身之时,老鼋与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书生则随手驭回那方没了“立足之地”的下坠铜印。
陈平安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书生笑道:“好人兄,你真是胆子大,知不知道这位高僧的根脚?”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放心集》上并无记载,我也是路过那片桃林,才第一次知道鬼蜮谷有一座大圆月寺。”
书生双手揉了揉脸颊,感慨道:“如果崇玄署秘录没有写错,这位老僧,是咱们北俱芦洲的金身罗汉第二、不动如山第一,老和尚站着不躲不闪,任你是元婴剑修的本命飞剑,刺上一炷香后,也是和尚不死剑先折的下场。换成是我,绝不敢这么跟老和尚讨价还价的,他一出现,我就已经做好乖乖交出老鼋的打算了。不过好人兄你的赌运真是不差,老和尚竟然不怒反笑,咱哥俩与那大圆月寺,总算没有就此结仇。”
陈平安缓缓道:“能证此果,当有此心。”
书生头疼不已,哎呦喂一声,“好人兄莫说这些,我是道家子弟,最听不得这些。”
陈平安突然吐出一口血水,走到没了老鼋术法支撑、有融化迹象的冰面上,盘腿而坐,抓起一把冰块,随意涂抹在脸上。
仍是七窍血流不止。
陈平安怔怔出神,脸上有些笑意。
书生蹲在不远处,瞪大眼睛,轻声问道:“好人兄,这般魂魄激荡、筋骨震颤的处境了,都不觉得半点疼?”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眺望远方,“我说是挠痒痒,你信吗?”
书生使劲点头,“信!”
内心则腹诽不已,道爷我信你个鬼。
书生开始默默计数,想要看一看,那家伙脸上的鲜血到底什么时候停止流淌。
陈平安转头问道:“那覆海元君?”
书生笑道:“给我捆在了一根捆妖绳上,随叫随到。”
陈平安眼神古怪。
书生笑眯眯道:“只许好人兄有缚妖索,不许我杨木茂有捆妖绳啊?”
书生伸出一只手,手中浮现出一根雪白绳索,轻轻一抖,极远处的冰封河面之下,魁梧女子被甩了出来,然后仿佛被人拽着头发一路狂奔,几个眨眼功夫,就给书生拽到脚边。
陈平安眼皮子微颤。
这家伙身上到底有几件“压箱底”的法宝?
书生问道:“怎么处置她?好人兄你发话,我唯马首是瞻!”
陈平安说道:“只要她愿意自己打开洞府,就可以活。”
书生点点头,对那小鼋笑道:“听到没?”
但是那女子却做出一个古怪举动,看了一眼陈平安后,转头望向书生,“我要你发个毒誓,才去开门。”
书生大笑不已,伸出手指,收敛了笑意,咳嗽几声,一本正经道:“好好好,我杨木茂对天发誓……”
女子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陈平安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