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离开鬼蜮谷之前,确实可以再跑一趟宝镜山,传说中的饮水瓶是不用奢望了,可以多备一些瓶瓶罐罐,装个几千斤山涧水,回头到了骸骨滩,看能否与那茶摊掌柜做笔生意,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那杨崇玄只是瞥了眼陈平安手中的“朱红色酒壶”,略微讶异,却也不太上心。
“感谢道友之言。”
陈平安站起身,抱拳道“既然宝镜山与我注定无缘,杨道友,告辞。”
杨崇玄坐起身,似乎很意外,“这就走了?”
陈平安点点头,戴好斗笠。
杨崇玄躺回石崖,开始闭目养神,片刻之后,睁开眼睛,“还真走了?是该说你行事果决呢,还是没有半点耐心?”
先前那人收放竹竿,分明用上了方寸物,没有刻意遮掩。
就像他大大方方伸脚入水,其实也是示好的小动作。
在这北俱芦洲,想要少打架,就要学会抖露些家底。
不然好多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蝼蚁,你用脚尖碾死了对方,他们却至死都还在那边骂骂咧咧,喷你一口唾沫星子,死不悔改,杀人又不能当饭吃,这种事情遇得多了,“杨崇玄”就觉得愈发腻歪,实在无趣,这才逐渐转了性子,变得愈发“与人为善”,例如那头西山老狐,生了那么一张臭嘴,换成之前的自己,老狐死了没有一百回也该有八十次了。
那个年轻游侠离开宝镜山后,杨崇玄也心情略好。
对方有句话,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当下是杨崇玄获取机缘的关键时期。
他坐起身,眯起眼,死死盯住仿佛可以被一眼看穿的那座深涧。
这柄宝镜,《放心集》上的猜测是错的,根本不是什么光明镜,绝非什么针对妖魅精怪的至宝照妖镜,而是一把失传已久的三山九侯境。
更是一件半仙兵。
————
陈平安已经远离宝镜山。
为了走这趟宝镜山,陈平安已经偏离青庐镇路线颇多。
看来碰运气这种事,确实不太适合自己。
如果换成陆台,或是那李槐,就不好说了。
离开宝镜山后,陈平安依旧拣选崇山峻岭,逐渐往青庐镇那边靠拢,那头金丹阴灵和麾下鬼物,迟迟没有露面,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当初自己在乌鸦岭一役,有些追杀上头,没有刻意隐藏实力,以范云萝这位金丹为首的肤腻城一方,简直就是兵败如山倒,相信那拨能够在鬼蜮谷流窜多年的“马贼”,是不会主动触霉头来了。
北行之路,山水无碍,许多可能会导致一位中五境修士夭折的鬼魅精怪,大多谨慎,远远瞥一眼陈平安便缩回山林巢穴。
例如那铁索桥上的巨蟒和蜘蛛精,对于那对道侣而已,兴许只需要打了个照面,都不用他们冒险过桥,就会是一场杀身之祸。
这一天黄昏,陈平安在一座桃树林内歇脚休憩。
桃林自然有古怪,哪有大冬天依旧桃花盛开的道理。
只是陈平安这趟负剑游历鬼蜮谷,怕的不是千奇百怪,而是没有古怪。
先前在桃林外,竖立有一块高矮不一的两块石碑,像是怄气较劲的一对邻居,分别篆刻有大月圆寺,小玄都观。
如果不是“玄都观”之前还有个小字,陈平安打死都不会走入桃林。
因为那座真正的玄都观,是青冥天下一处胆敢不服三位掌教管束的仙家重地。
传闻道老二在成为一脉掌教后,唯一一次在自家天下动用那把仙剑,就是在玄都观内。
虽然确定石碑上撰写的小玄都观,绝非那座名气大到浩然天下都如雷贯耳的道门圣地,可陈平安入林之前,还是脚踩飞剑初一十五,升空俯瞰,发现这座占地不下千亩的广袤桃林,应该并无任何寺庙道观建筑。
这处桃林,披麻宗《放心集》并无一字记录。
想必并无凶鬼大妖才对。
陈平安发现四周竟然没有半根桃木枯枝,头顶唯有夸张的荫翳,桃花芬芳,已经不是怡人,闻久了,几乎浓郁到了腻人的地步。
陈平安摘了斗笠,盘腿而坐,从袖中双指捻出一张阳气挑灯符,轻轻一搓,符箓缓缓燃烧,与鬼蜮谷道路那边的燃烧速度无异,看来此地阴煞之气,确实一般。只是这桃林弥漫的香味,有些过分。陈平安松开双指,弯腰将符纸放在身前,然后开始练习剑炉立桩,运转那一口纯粹真气,如火龙游走各处气府,正好防止此地香气侵体,可别阴沟里翻船。
地底下,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女子笑声。
陈平安置若罔闻。
笑声渐停,改为妩媚言语,“这位好生俊俏的小郎君,入我粉红帐,嗅我发丝香,艳福不浅,我若是你,便再也不走了,就留在这儿,生生世世。”
陈平安睁开眼睛,凝神望去,地面上荡漾起一层水雾蒸腾,却不升高,只在一尺高度以下晃来晃去。
陈平安有些讶异,“为何披麻宗有意忽略掉你这头桃魅的存在?”
整座桃林开始缓缓摇曳,如一位位粉裙佳人在那翩翩起舞。
好似这桃林千万株,真是她的头发而已。
陈平安发现自己视野中的景象,开始微微摇晃。
她不知藏匿地底何方,娇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