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怔忪,他该记得什么呢?
让他未曾想到的是,这个问题,他用了两辈子,都没有问出口。
现在也再没机会了。
但是她那时环着他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面上,气若幽兰,让他一时间竟是推开她落荒而逃。
留她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
他一刹那的回眸,他便知道,他再也忘不掉她了。
那个笑得那样肆意又张扬的女子,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她就站在那里,在他的心湖上投下一颗细小的石子,却惊奇了万千波澜。
下了船之后,他翻遍了典籍,却震惊的现,没有任何一本典籍记载过有关哪吒脑海的事。
那么他究竟是从何得知的呢?
他确确实实是属意她了,她也是。
他想,那时他一生中,最欢愉的时光了吧。
以至于在他未来没有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总是从那绮丽的梦境中惊醒,她眸底含俏含笑,双颊染着情谷欠的绯红,以及那软糯的重华二字还恍如昨日,在他眼前依稀浮现。
再后来,他碰见了一个法力高深的仙人。
仙人救了生死一线的她,是他哀求的,天下自然没有白得的好事,他做了交换。
他交换了他二十年的阳寿,换来她的一线生机。
但是仙人却告诉他,他乃紫微星下凡,和鲛人相恋,鲛人是要遭天谴的。
他本是不信的,可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他下了狠心。
便是她会恨上自己一辈子,他也要她好好活着。
于是他便祭出了余世紫微星格和七情六欲,只为了重来一次,她能安宁一世。
她最后必是恨死他了吧,他听着她笑问:“你可对得起我?”
他藏于衣袖下的手,捏碎了扳指,碎玉扎进了他的手掌,猩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可是他还要风轻云淡的说他对不起她,他不好,不值得她如此上心。
再后来的事……呵,不说也罢。
“陛下,雨势渐大了,陛下您的头都湿了。”云鹤斟酌着打断了姬平生的思绪。
何止是湿了头。
他满面皆是雨水,也许还有泪水,只是他早已分不清了。
云鹤扶着他缓缓走了下来,圣驾回了清心殿。
“番邦昨儿新进贡上来一些夏瓜,可要给夫人那送去一些?”云鹤一面帮姬平生沐浴更衣,一面问道。
姬平生微微颔:“朕记得她最爱吃夏瓜了,多送些过去。”
“是。”
姬平生吩咐了下去,云鹤便亲自带着夏瓜去了燕山之上,世人皆道燕山念苍园乃陛下最爱的皇家园林。
陛下一生中,有近三分有二的时间,都是在念苍园处理政事。
云鹤将夏瓜放在一个衣冠冢面前,低着头道:“夫人,陛下又念起了您……”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关于姬平生的近况,最后道:“陛下这些日子身子又不好了,倘若您在天有灵,保佑陛下龙体康健。”
熙宁帝此生,除了皇后柳如絮,再无后宫。
只是皇后终身不孕,不能为熙宁帝绵延子嗣,朝臣们纷纷上奏要熙宁帝广选秀女,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熙宁帝对此奏折皆是一概不问,最后被逼的狠了。
熙宁帝竟是将几个上奏的勤的大臣,一贬再贬。
至此之后,再无人敢提让熙宁帝充盈后宫一事了。
世人皆以为熙宁帝和皇后感情甚笃,皇后不孕,熙宁帝也不肯选秀,此生只皇后一人。
一时间,大雍男子皆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为荣。
只是没有知道,熙宁帝从未宠幸过皇后,甚至在封后之后,便再未踏足凤鸾宫。
再后来,熙宁帝暗地里从民间寻了百十来个天资聪颖的孤儿,养在宫里,以备做继承人。
百十个稚童,最后只剩了一个七岁的男童。
云鹤没有伺候过熙宁帝儿时,但是看皇后面露惊异的模样,也知道此童和熙宁帝幼时是无比的相像。
幼童七岁上皇家玉碟族谱,十四岁被立为太子,赐名萧愚。
所有人皆以为,熙宁帝赐太子名唤愚,是警戒太子以后行事莫要愚笨。
但是唯有云鹤一人知道,愚是熙宁帝嘲讽自己,活了一辈子,最后总结起来,便是一个愚字。
无常公子来找过姬平生。
姬平生对着烛火,雕着手里的木簪,前尘,他曾经送过她一个自己亲手雕刻的木簪子。
后来她还给了他。
重来今生,他便再没有送给她木簪。
在她死后,他每每思念她的时候,便静静的雕着木簪,就着烛火,雕着木簪到天明。
他早已习惯了难以入眠的滋味。
木簪也由最初的一根,变成了后来的成百根。
每一支木簪上的花纹皆不同,但是上头皆有一行字,“吾妻苍央。”
无常现身的时候,姬平生正就着烛火,静静的雕琢着木簪,他的手指早已因雕木簪磨出了厚厚的一层茧。
“你为何不去死?”无常平静的问。
姬平生没有抬头,只是细细的雕着木簪上的纹理。
无常一步步逼向他,眸底溢出一丝恨意:“是你害了她!”
“是我害了她。”姬平生终于回应了他,他手执木簪的手隐隐颤抖。
“那你为何不去死!”无常公子音量陡然拔高,屋内的烛火被一阵冷风吹熄,四周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姬平生两指捏着尚未雕成的木簪,声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