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七从没想过封亟终有一日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剑眉下的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漠然,她从来不知他不厌恶她了,却还能叫她万箭攒心。
他究竟真的爱过她麽?
“封亟……”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旁的了。
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飞雪从青灰色的天空飘下,满天满地都是刺眼的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冰天雪地之下,这天宁山却是难得一见的热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挤满了青云门,四大门派六大世家,本都是清心修真的人,在此刻竟都像长舌妇般聒噪,似是寒冬与飞雪并没有浇灭这些人的热情,反倒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耳边尽是青云门外的喧闹与议论,诸如“妖女”、“噬魂阵”、“报应”等等字眼,如小飞虫一般无一不漏的飞入莳七的耳中。
是啊,苌黎在青云门摆下噬魂阵,就是为了诛她。
她手脚被捆在这寒刺柱上已经三日了,山顶的寒风毫不留情的刮过她的脸颊,如刀割一般。
只是这切肤之痛哪里比得上心底的疼。
“诸位道友请安静。”
莳七循着声音望去,出声的是从小疼她如己出的二长老。
“昔日我天宁宗出了天之骄女,本该精心修炼以己之力护天下苍生,未曾想是我天宁宗教导无妨,任其误入歧途,今日我天宁宗便是为了平天下人之心,摆下噬魂阵,诛杀妖女……”
妖女?莳七闷声一笑,心底像被一把钝刀子狠狠的剜着,她竟然成了妖女,真是可笑,她不负天下人,天下人却想要她死。
上千年不曾摆过的噬魂阵,如今竟为了诛她摆下,她莳七究竟是何德何能啊!
“是我错了……”
错在不该轻信他人,错在不该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错在不该为了所谓的道义摒弃自己的私心。
可是她的私心究竟是什么呢?她的这些年到底是为了谁而过活?
她也想不明白了,眼前的封亟冷漠如霜,那是和她青梅竹马的人,那是从小就宠溺的看着她的人,现在怎么会这样了呢?
天空中的飞雪越来越大,渐渐覆盖了她的脚踝,凌乱的丝上满是积雪,她轻轻吹了口气,积雪顿时飘摇而下,像极了她当年一脚飞起的梨花雨,只是那时是她初遇封亟,而现在,却是她此生的完结……
一直静坐着的苌黎徐徐起身,雪青色的衣裙几乎快和这铺天盖地的飞雪融为一体,寒风微微带起她的衣摆,隐有翩跹之态。
莳七静静的看着这个出尘脱俗的女子,她不记得是何时起,天宁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苌黎的身上,那原本是属于她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女人夺走了。
“师姐,一朝入魔深似海,现在噬魂阵还未起阵,师姐若是回头,相信天下人都会原谅师姐的。”
顿了顿,朱唇轻抿,又道:“倘若师姐执迷,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苌黎一向清冷的面容隐隐浮现一丝忧色,她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在场的人听个真切。
莳七缓缓低垂下一双眸子,凌乱的碎遮掩了她此刻的神情,唯有微微颤抖的双肩和紧握成拳的双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亲者痛仇者快?”她徐徐抬起双眸,死死的盯着苌黎,一双明眸里盛满了滔天的恨意,“我可还有亲者?是你,还是封亟?”
她如鹰隼般阴冷的眸光一一扫视这安坐着的几位长老,“亦或是几位疼我如入骨的长老?”
几位长老被她的目光瞧得浑身寒,只见二长老猛地一拍桌子,声色震怒的冷斥一声:“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我哪里还有亲者,在场的人不皆是盼着我死?”她仰起脸,放声大笑,如鲠在喉的涩意让她几近癫狂,笑声尖利,几乎划破灰青色的天际,“我不负天下人,天下人却要我死啊!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所谓的道义!”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青云门外围聚的人一阵哗然,顿时便有人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说道:“此妖女已然入魔,天宁宗几位长老为何还不替天行道诛杀妖女?”
应和声顿时如浪潮般涌来,皆是要求立即诛杀妖女。
替天行道?好一个替天行道!
莳七忽然轻笑出声,干涸的眼眶疼得涩,就是流不出泪来。
山顶的寒风凌冽,像一把极锋利的刀子细细的割着她的肌肤。
她的目光静静落在不远处那抹俊朗的身影上,竹青色的衣衫被风微微带起,他这么意气风,和从前一样。
“封亟……”
她干裂的双唇微微动了动,清瘦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却依稀可窥见极美的容颜。
封亟负手而立,回眸望向被捆在寒刺柱上的女子,眸光冷寂。
“你恨极了我吧?”莳七低垂着双眸,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封亟没有说话,莳七也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我知道,自那件事后,你该是恨毒了我……”
“可我就是想知道,难道从前的光景皆是假的麽?”她唇角微微漾起一丝苦涩,“当年在谢水旁的梨花树下,你说的都是骗我的麽?”
“小七,噬魂阵已摆下三日,再过半个时辰就该起阵了,你还不迷途知返吗?”封亟的眸光落在她憔悴的身形上,终是有些动容,隐隐带了丝怜悯。
“迷途知返麽?”莳七垂眸喃喃低吟,良久忽然大声而笑,笑声凄厉,直直划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