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兰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周围的人宣告:“好了!”
我抓住谢晓兰的手,一咬牙,站起身来,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在我的眼前飞舞,我在心里大声对自己说:“不,她们不是天使,它们就是我头晕目眩的错觉!”
我努力让自己站稳,非常抱歉地对谢晓兰说:“阿姨,不好意思,我吓坏了。”
谢晓兰面无表情,她反手握住我的手,使劲捏了一下,像是提醒我这不是做梦。她说:“你不是吓坏了,你是……累得快要死了。”
我环顾四周,我看到阿香约略有些惊惧地把半个身子藏在谢晓兰的身后,两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到邓佳背对着我,俯瞰着病床上的“蝈蝈”;我看到身着病员服的老和,他的右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他的胳膊受伤了,那么,他就是新闻报道中的第二名伤者了?老和高大的身形佝偻着,他和邓佳一样,面向病床上的“蝈蝈”垂首,这时我注意到他的左腋下拄着一根银色的金属拐杖,这么说,他的腿也受了伤?我不可能想象缺胳膊断腿的老和,我能想到的,是我被段蒙生派出的雇佣兵绑架后,“蝈蝈”他们营救我,将一个大鞭炮扔进绑匪的轿车,绑匪打开车门夺路而逃,第一个绑匪几乎一头撞进老和的怀里,老和就像从水桶里拎起一只刚洗过澡的小狗一般,他抓起那名绑匪,直接把绑匪砸在地上……唉,现在,他的胳膊吊在胸前……
我朝病床上的“蝈蝈”走过去,人们侧身,给我让路。我两手撑住床沿,朝“蝈蝈”俯下身子,我真的无法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我扭头,盯住床头的监护仪,盯住屏幕上的心电图、脉膊、血压……所有的图案都紊乱如最费解的高等数学,但是至少,我亲爱的“蝈蝈”当下还算是个活人。
我转过脸,眼巴巴地看着谢晓兰,我说:“阿姨,我要跟他结婚。”
谢晓兰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快,仿佛我是在她的儿子临死之前“逼宫”,但是,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我的恳求,每一个人都等待着她的答复。
谢晓兰“嗞嗞”地吸了几口凉气,她说:“我同意可以跟他结婚,如果他死不了的话。”
我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凄惨,一定很怪异。
我说:“阿姨,其实我们已经结婚了。您是同意的。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六一儿童节那天去领的。我是说,我要在这里,跟他结婚……我是说,举行婚礼……”
选择这样的时刻,向大家宣布我跟我亲爱的“蝈蝈”已经结婚,恐怕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后一件自己想做就去做的事情了吧?
与一个垂死的人在病床前举行“婚礼”,也许“婚礼”尚未结束,新郎的心跳就将永远地停止跳动,而我将成为“烈士的新娘”,我在成为新娘的同时也就成了“遗孀”,但是我愿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要与我亲爱的“蝈蝈”在天堂里携手,不要在天堂里接受天使的祝福;
我要在人间,在他弥留之际,做他人间的新娘!
事实上,当时我的恳求,比我事后的回忆更加语无伦次,但是每一个人都明白了我的心意。邓佳仰首向天,她早已落泪,她是担心自己泪流满面,在我亲爱的“蝈蝈”生死未卜之际,每个人都会认为,来得太早的泪水是不合时宜的表情。她就那样姿态古怪地仰着脸,不动声色地抓住我的左手,轻声而坚决地说:“黎妮,我来做你的伴娘!”
老和缓缓走到床头,努力挺直腰板,他疼得咬牙咧嘴,他站在“蝈蝈”的右侧,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让我做他的伴郎吧!”
谢晓兰踌躇着,我想,这个骨子里无比善良的老太太,一定是担心我成为来不及“过门”的寡妇吧?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拿过我的手包,拿出两本鲜红的结婚证。
天啦,失魂落魄地离开保山,离开我的出租屋时,我带上了身份证、钱包和手机,我竟然还带上了结婚证!
难道冥冥之中,我已决意,要在病床前,与我弥留之际的爱人,行新婚大礼?
不,匆匆离开出租屋,像一只小鸟般飞向我亲爱的“蝈蝈”,那时我不可能想这么多。很可能,我只是觉得,这两张鲜红的结婚证,这两纸鲜红的婚书,是我生命中最贵重的珍宝,无论我走到那里,天涯海角,我都得带着我和“蝈蝈”的结婚证。
我听到医生和护士抑制不住的唏嘘。
走廊里有一瞬间轻微的骚动。
我隐约听到有人轻声说:“总队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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