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胡同,仁义客栈天字号房。
一个伙计拎着紫砂壶匆匆而来,信阳毛尖的香味儿,飘进门前侍卫的鼻息,他颌首并撩起帘栊。
伙计道了声谢迈进槛里,桌前坐着一人,年纪稍长,穿莺背色绣云纹直裰,相貌清隽儒雅,嘴角噙着抹浅淡笑意,说话亦温和,若不是站他面前的那个小书生,一副低头垂颈理亏的模样,是绝看不出他正在言辞训诫。
他边斟茶,边听得那位爷说:”才踏进洛阳城就敢四处乱跑,凤九,你真有能耐啊!“
”......不能耐。“被唤凤九的小书生背起手,声若蚊蝇。
“不能耐还敢四处乱跑?”那位爷接着道:”此地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巷多胡同多妓馆更多,你若迷在其中被老鸨抓去,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你。“
”大罗金仙救不得我.....。“舜钰腆着脸谄媚:“二爷一定能救得了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承你夸奖。“沈二爷又好气又好笑,舜钰多会察言观色呀,忙去拉他衣袖,指着一桌饭食舔嘴唇:”饭庄掌柜说‘不翻汤’凉了味道就不好......。“声渐渐小了:”咳....前胸贴后背了。“
看她难得吃憋的样儿心渐次柔软,沈二爷接过伙计递上的茶盏,慢慢道:”没长记性就继续饿着。“
舜钰眼眸倏得一亮,道声长记性啦,遂往椅上一坐,拿起调羹舀汤喝。
沈二爷从袖笼里掏了几百钱给伙计,那伙计忙谢着接过,拿眼睃舜钰,想想陪笑说:”洛阳城里,黎民百姓如今更惧庆王(朱谦),他去年转了性,突然欢喜起二八青春美少年,但凡路上见着合意的,就要抢进府里去几日再放出来。“
他说的正兴起,突然对上沈二爷犀利深邃的眼神,莫名心里一阵发怵,不敢再多言,忙作个揖走了。
夏季阴晴不定,招云便是片雨,一阵大风吹得满室生凉。
“昨晚连夜赶路睡不安稳,稍会吃毕,凤九好生歇息,等傍暮时分我们再去王府。”沈二爷作势起身回自己房去,却听舜钰有些含糊道:”伙计的话有九分真。“
他面色一凝,打量她的神色,语气肯定地问:“在胡同里你遇见了谁?”
舜钰放下碗箸,也不敢隐瞒,把因偶见面具男的马车追跟出去,在胡同里被藩王朱谦纠缠的经过详说一遍。小心掂量沈二爷的神情,她心中徒起不妙,想起被他按俯在腿上打屁股的经历。
生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果断地推椅起身,一个箭步窜到墙隅角边,心定太半,才嚅嚅道:”沈二爷你又生气.....会老得快。“
沈泽棠闭了闭眼再睁开,看了她会儿,忽然呵呵笑了两声。
.......他是气疯了麽?!舜钰想不出该说甚么才好:“二爷长命百岁!”
“冯舜钰,你是徐炳永派来的罢?”沈泽棠语气很平静。
......此话怎讲?舜钰一脸的懵圈。
沈泽棠冷笑道:“徐炳永很想让我死,而你确实有气死我的本事。”
“我不想你死。”舜钰不知怎地竟脱口而出:“还要嫁你哩,怎能让你死!”
看着沈二爷神色愣了愣,继而眉挑唇勾,她才缓过神来,简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法见人了。
这丫头特要面子,凭白露了心底话,最易恼羞成怒,不便再招惹。
沈泽棠深谙人心,撩袍站起身,看着她脸含潮霞,只沉稳道:“庆王即然喜男风,又与你结怨,唯今之计,要麽我自去王府,你留在此听命;要麽你再穿回女妆,同我一道去王府,皆随你心意。”
语罢,再不多留。
舜钰听得房门“吱扭”一声紧阖,这才捂着滚烫的颊腮,走回桌前复坐下。
前世里长到二十五年纪,按俗话来讲也是嫁过人妇的,对于情爱其实早已心如止水,可瞧菱花镜里那十七容颜的少女,眼眸闪闪发亮,嘴唇朱红若脂,一脸春心荡漾的羞涩与窘然,实在造作的很.......。
舜钰撇过眼不想看了,若是沈二爷与田府案无关....若是能助她沉冤昭雪,还田氏一族清白之誉,她真的.....要嫁他吗?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她伸手在碟子里拣起颗芝麻糖,剥了含进嘴里,香香软软,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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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有个牌子写着“定鼎路”三个大字,沿着这条道走,两侧搭许多卖香烛佛陀像的铺子,果然没多远,有座周公庙。
已是黄昏日暮,人迹渐稀落,四五和尚执着笤帚在扫石阶上沾满的尘土。
再往前便是占了大半条街的庆王府,隔着围墙能瞧到里面佳木葱笼,奇花灼灼,甚有楼台阁宇的飞檐斗拱似掩又现,皆是富贵堂皇之气。
穿过两只昂首而立的大石狮子,但见朱门大开,门前站着数位锦衣侍从,靠边侧停搁几顶华轿。
见得有马车驶停于门前,一个年长的侍从匆匆迎来,俯身作揖恭问,车里可是从京城而至的沈阁老。
沈桓打起帘子,沈泽棠神情很温善,颌首未语,那侍从忙道:“果然是了,烦请阁老换轿入府。”
沈泽棠先下了马车,再回身等着。
舜钰撩起裙摆有些踌躇,却见沈二爷伸过手来,偏不搭他掌心,只用指尖捏住他的指腹,要自个跳下来。
沈泽棠忽而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攥进掌心,另只手将她腰肢一揽,再微使力,舜钰脚下便腾了空,听得他低声说:“这可是王府门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