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微微笑了。即使沮丧不断,即使苦闷不堪,可是这个职业给了她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仿佛生命能被她拽住,仿佛死亡也会望而却步。满地的鲜血能够倒流回头,躺下的尸体也可以微笑颔首。
她轻声细语地强调了一句:“没错,这是一份很好的职业。”唯一能够逆天改命的职业。
“沈青!”旁边ct室门口的年轻女人突然喊出声。她身上的警察夏季制服沾了条纹状的灰,额头上的伤口涂了黄色的碘伏液。陪在边上的男警察大惊失色:“沈沐骄,你别胡来,你还没拍片子呢!”
女警沈沐骄已经脚下生风,蹬蹬蹬跑到了沈青面前:“沈医生,麻烦你跟我们回去调查一下情况。你涉嫌医疗事故造成中国籍公民关美云女士死亡,请跟我们回警局做笔录。”
沈青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满身狼狈的年轻女警,声音轻轻的:“第一、在没有经过尸检以及医疗鉴定的情况下,请不要轻易定性医疗事故。第二、能否请您告诉我,是谁指控我造成了关美云的死亡?”
沈沐骄抬起了头:“关美云的女婿付强替他被拘留的妻子来报的案。我们已经立案了,至于案件的性质,得沈主任您配合了,我们才能调查清楚。”
“我去科室换下衣服,沈警官你赶紧去拍个片子吧。”沈青直视对方的双眼,语气温和,“第一、我不会为了莫须有的罪名逃跑。第二、出于同为职业女性的关心,我想告诉你,请照顾好你自己的身体。你倒下的时候,你只有你自己。”
沈青没好跟雷母硬怼上。她这位婆婆工作时一直在单位当科长,手下三五个兵能被她调遣的提溜转。从沈青结婚起,雷母就号称自己更年期。这一更更了三年,丝毫没有度过的意思。上个月雷母刚退休,现在正处于退休综合征的巅峰阶段。沈青觉着她的更年期能够缠缠绵绵到天长地久。
沈青将攻坚目标转移到了公公身上:“爸爸,中午你想吃点什么?我去职工食堂买。”
仁安医院的一大特色就是职工食堂物美价廉。据说因为这个,每年都有不少毕业生主动争着来仁安规培。沈青本打算拿自己的饭卡给婆婆,直接去食堂买。可惜雷母指挥人惯了,今天陪着丈夫跑上跑下做检查已经累得她腰酸背痛。
雷父十分尴尬,伸手想问儿媳妇拿饭卡,被妻子一巴掌拍下:“第一次听说,生病住院的老公公还得给儿媳妇买饭买菜。”
女强男弱的格局在雷家屹立不倒了三十几年。雷父实在没正面跟妻子杠上的能耐。
沈青赶紧将战火掐灭在萌芽状态:“爸爸,您别忙,我马上过去买。”
她经过22床病人身边时,主动问道:“你儿子有事忙去了?我去食堂,顺带着给你也买份饭吧。”
22床患者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他出去给我买汤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哎哟,老雷啊,你们两口子真有福气。儿媳妇又能干又孝顺。”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她连个家里人都没有,是我们家给了她新家。”雷母的声音隔着布帘依然拿腔拿调。
雷父咳嗽了一声,示意妻子不要再说了,又安抚沈青:“小沈,你少买点儿,我们也吃不完。”
“你都生病了,还不赶紧补充补充营养啊。”
沈青脸上的笑几乎要挂不住了,只能假装没听见雷母的话:“爸,我会看着办的。”
门板合上了,却挡不住雷母的抱怨:“好什么啊,一把年纪了还不生小孩。留过洋的博士学得一身坏习惯。”
这趟来江州,雷母从见面到现在,明里暗里不知道提了多少次生孩子的事情。如果旁人不知情,肯定以为雷母是到江州参加婚礼的,而绝对想不到,被不停催促着生孩子的女人刚刚失去了唯一的血亲。
好像丧礼不过是个仪式,外婆的离世,她一点儿也不悲伤一样。
走出消化内科的大门,沈青的手机响了。她看到了辛子墨发来的微信:“刚才忘了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多笑笑,你外婆肯定愿意你每天高高兴兴的。”
一股难言的酸涩充斥着沈青的鼻腔。婆婆怎么可能是妈,何况是从嫁给雷震东开始就一直想要压她一头的婆婆。幸亏她还有朋友。
手机再一次响了,这回是雷震东的电话:“吃了没有?别光忙着工作,早点吃饭。”
沈青心里头烧着股无名火。她为什么没看清楚22床的血型报告单就在输血申请单上签了字?因为她那位婆婆一直缠着她不停,好像她是他们家的私人医生,不,是贴身保姆一样。平常也没见雷震东打电话提醒她吃午饭啊!沈青嗓音发沉,语气也冷淡:“放心,不会饿了你爸妈的。”
雷震东有点儿诧异:“我爸就是体检而已。他们能动能跑,又不是身上没钱,还能饿到他们不成?”
沈青在心里头腹诽了一句,你那位能上天的母亲可是身娇体贵的很。她懒得再敷衍雷震东,只草草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上午的门诊结束了,门诊大厅里空空荡荡。她每一步走下来,跑鞋与大理石地面发出的碰撞声都好像落在她的心上。难言的惆怅弥漫在她每一个毛孔之中。她疑心雷震东是在装傻,那般精明的一个人,难道会不知道他的母亲到底有多难缠?他将雷母丢给她,自己却跑到外地出差去。现在又打电话假装关心,可真是什么都没落下。
大厅角落里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