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乃问卞壸:“我今与祖君一同北上,欲驻军淮阴,以保障淮南,未知卞君可肯随行否?别驾之位,虚以待君。”
卞壸沉吟少顷,突然把身子略略朝前一倾,问道:“人皆南下,独二君北渡,未知真意若何,可能见告么?”
裴该又和祖逖对视一眼,祖逖微微摇头,那意思:你若想招揽卞壸,那就暂且别跟他说实话,谁知道这家伙胆大胆小呢?若说廓清河洛,恢复中原,他到时候一害怕,说不定就不肯应允啦。裴该同样摇头,但意思却正好相反:既然想要招揽人才,还当以诚相待。
因为根据日后的事迹来看,卞望之胆子不会小,而且满腔忠悃,不至于跟王导等人似的,光琢磨自家一亩三分地,而无远志了。再说卞氏家族也非豪门,户口不多,没那么多坛坛罐罐舍不得砸掉啊。
于是乃拱一拱手,表情诚挚地回答道:“实不相瞒卞君,我等乃以守江必守淮,往镇淮阴,保障江东为说,始得琅琊王相遣北上。然祖君之愿,实在西取兖豫、谋复旧都,进而与刘越石相呼应,扫除叛逆,奉迎天子……该则长驻淮阴,一则敷衍王茂弘等辈,二则为祖君后盾。”
卞壸闻言,不禁注目祖逖,深深一揖:“祖君实乃当世英雄也!”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惜卞某无斩将掣旗、沙场决胜之能,唯辅佐裴君,为祖君供应粮秣、物资、兵源而已。”随即站起身来,又朝裴该一揖:“如此,壸愿为明公之佐。”
裴该也赶紧起身还礼:“卞君为该长辈……”这是按卞壸亡妻来算的,而若是从他外祖父张华那儿算,则比裴该还小着一辈呢,当时人婚姻不论行辈,所以才会这么混乱——“如师如友,安敢当明公之称?”其实心里话说,我倒希望你叫我“主公”……
卞壸又问了:“然则广陵若何?”
裴该说我们暂时还控制不了那么大片的地域,只好放弃了——“岂广陵城中,除卞君外别无墨吏之才乎?卞君可推荐一二,该署之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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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广陵城中歇了三日,卞壸将出府库钱粮,还亲自跑几家大户去劝捐,就利用他这大半年时间树立起来的人望,竟然凑到了不少的物资——粮三千斛、钱七千,还有壮丁四十余人,其它肉、酒等物也不少。然而广陵城小地卑,却果然是没啥人才了,最终只得由祖逖署卞壸那位姓戴的故交——貌似是戴渊戴若思的族人——为郡主簿,暂摄广陵,以及附近的海陵和舆县县事。
郡主簿,还有裴该让卞壸当的州别驾,都属于可由长官自行征辟的僚属,若按后世概念,算临时工,不占编制,故此也不需要上报。当然啦,身当乱世,很多旧有的规矩也都没法严格遵守了,比方说若是一板一眼按规定走,裴该这徐州刺史、祖逖这广陵太守,以及卞壸曾经做过的临淮内史,就全都作不得数。
因为这些官都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而是琅琊王司马睿和前徐州刺史裴盾“署”的,“署”就是暂代的意思。固然这几位都有任命官员的资格,但理论上你得行文朝廷,经过盖章承认,并且颁印信,那才能正式就职啊,但问题朝廷跟哪儿呢?连皇帝都已经被人给掳走了呀!
所以这种“署”,也就跟真的没什么区别了。但有一点,原本卞壸的临淮内史是裴盾署的,在尚未得到朝廷承认的前提下,裴盾就去职了——先降胡汉,旋即被杀——所以时过境迁,肯定作不得数。卞壸也正是为此才无法笼络住临淮国内的吏民之心,最终只得落跑、南奔。裴该和祖逖则不同,只要司马睿不失势,他们的官职便可稳如泰山。
司马睿会失势?裴该清楚得很,那家伙几年后便会晋位晋王,随即登上皇帝的宝座。
不过即便如此,因为东晋诸帝手里没有玉玺——洛阳城破,玉玺为刘聪所得;等到后赵灭前赵,玉玺又落到石虎手里;一直到冉魏建立,向东晋求救的时候,玉玺才被晋将骗归江东——所以一度被人蔑称为“白板天子”。“白板”也写作“白版”,就是代表了“署”,只是由上官在牍版上书写了委任状,却并没有朝廷正式诏命和给印信——如今裴该他们,就也都是这类“白板”官。
当然啦,为了公务方便,裴该和祖逖也是私刻了官印的——反正没人查究。
离开广陵之后,沿着邗沟继续北上,一日后即迈入高邮县境内。不过高邮县城比较讨厌,是在邗沟以东,所以裴该就先派了甄随等人护卫着卫循渡河去看看情况——倘若跟广陵似的闭城不纳,那咱们就暂且不加理会啦。
不过当日广陵之所以闭城,是因为有人前来通传,说见着一支流民武装正浩浩荡荡向县中开来,卞壸恐怕他们劫掠,这才严防死守的。卫循他们不过六七人,虽然各带武器,但就和普通的旅人没太大区别,加上高邮县城纯粹自治,无人可掌大局,所以顺顺当当地便进了城了。
按照裴该的吩咐,卫循先跑去查看衙门和府库,结果一瞧,空荡荡的,不但门可罗雀,而且扫不出一文钱、一粒米粮来。想想也是,官吏既然全都落跑了,百姓们才不会那么老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