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弋仲孤守山南营垒,抵御赵军,这第二天的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虽然箭矢射出数千支,两侧营垒中的弓箭手即便未因恐惧而逃,也皆两膀酸麻,难以再战了,却丝毫也未能阻遏逐渐从迷茫转向绝望,复从绝望转向疯癫的“赵军”前驱。
那些被驱赶上阵,以命铺路的农夫,仿佛构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洪流一般,即便顶着箭雨、矛林,其前进速度却毫不见缓——只有当用层层尸体铺平堑壕的时候,晋兵才勉强可得一线喘息之机。
面对这种下作战法,更重要是面对虽浴人血而恍然不似人形的这些农夫,即便身经百战如姚弋仲,都仿佛身堕阿鼻地狱一般——还好这年月佛家所说轮回、地狱,尚且传播不广,否则传说对照现实,将使恐怖氛围更重三分了。
因此他早就想跑了,只是不敢——并非畏惧大都督的军法,而是我手下绝大多数都为步卒,而且正兵不多,一旦弃垒下平,估计跑不了多远,还会被羯兵给追上……若能苟且逃生,尚可斟酌一二,但若逃也是死,那谁还逃啊?!生命与名声,我总得保住一样吧。
好在危急关头,死生顷刻之际,终于等到了陈安来援,并说所部都是骑兵,可以断后,姚弋仲这才长舒一口气,急忙摇旗下令——弃垒后撤!
随即大群半死或半疯的农民就顺利冲进了晋营、晋垒;再然后张豺率所部精锐也下了平……
山道狭窄,但晋军立营之处则要略略宽阔一些,再加紧依山壁而建四垒,颇可以容纳些人。那些农民为羯兵以白刃相逼,直杀入营、入垒之后,身前不再遭受攻击,身后的压力也逐渐减轻,由此重新唤醒了意识,纷纷寻找营垒角落躲藏,不肯再继续朝前冲了。姚弋仲正是利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才得以将八成兵员顺利撤出,随即在陈安所部骑兵的掩护下,朝向永安县城急急遁去。
很快,张豺便即驱散农夫,率领羯军精锐下了山,踏入平地。陈安趁其立足未稳,将所部骑兵分成左右两翼,穿插急袭,就此顺利得手,一矛捅杀了张豺。
张豺既死,赵兵随在山口挤作了一团——前军妄图结阵以御敌骑,后阵尚且懵然不知,继续前冲,相互踩踏,死伤颇重。然而陈安亦不敢全力厮杀,因为他率轻骑昼夜疾行而来,人马皆疲,也不过才在山麓歇息了半顿饭时间而已,实在不耐久战啊。因此两队轻骑交叉而过,箭射、矛捅处,杀伤赵卒数十,随即一合即分,远远绕开。
陈安距离山口约摸一箭之地,勒住坐骑,转身观察战况。看起来因为山道太过狭窄,导致羯军不可能很快便向平原投送大兵力,复因遇袭和张豺之死,队列全乱,更加壅塞道路……即便有孙、吴之能,关、张之勇,没有一两个时辰,不可能聚集兵力来追赶自己。既然如此,咱们也赶紧撤吧,去追小姚!
从山麓而至霍州,不过十五里地而已,快马疾驰,片刻即至,所以陈安虽然为了恢复马力而压着速度呢,未及入城,也已赶上了姚弋仲。二将并马而行——姚弋仲虽然领的全是步卒,终究身为将领,本人是有坐骑的,原本就拴在山下——商议下一步的行止。
陈安说自然是退入永安县城,以待主力抵达,姚弋仲却摇头说:“不可也……”
理由其实很简单,永安只是小县,城窄壁矮,再加上去岁石虎退去时尽掳永安、蒲子和杨县三县百姓,就连城墙都给扒了好几个口子……如今蒲子和杨县的城墙可还豁着呢,唯永安此前作为进袭西河的后方基地,用聚粮草,才刚大致修补好城防。这样的城池,必然很难抵挡石赵大军的猛攻啊。
姚弋仲因此说:“即将平阳主力,尽皆调至永安,正军辅兵,也不过万余而已。据报贼军不下四五万众,则凭此小城,如何可御啊?即便石虎不急于攻城,亦可团团围住,而别遣兵马深入——如此,则平阳危矣,平阳若陷,一郡俱失!”
所以他的建议,是赶紧派人去通知刘央,别赶来增援了,将主力收缩回平阳城中——那可是胡汉曾经的都城,十数年经营,城广壁高,可以久守啊。
陈安就问:“如此一来,便只能放弃永安了么?”
姚弋仲想了一想,说:“我等还是先入永安,撤去城内民众……”
其实永安城里没多少人。去岁本为石虎劫掠成一片白地,后来刘央等率晋军北破石生,直至介休城下,才从敌境又掳来了几千民众,安置在永安城内外。按照姚弋仲的想法,咱们既然守不住山口,那就只能退守平阳,平阳以北的永安只能放弃……但一来几千老百姓也是人啊,虽然即便被羯贼杀尽,也没什么可肉痛的,但若复为羯贼所掳,则我所失加倍,那就划不来了。
乱世之中,人口是最重要的,有人乃可耕织、生产,提供军需和兵源。想当年曹操得了汉中,既知难以深入蜀地,便使张郃等循三巴,把大群氐人迁入关中;其后诸葛亮一出祁山之时,也掳陇上三郡人口入于益州——说白了,都是为了抢人。裴该常以此等事告诫诸将,以说明百姓之重要,姚弋仲受到耳濡目染,自然不肯轻易抛弃境内民众。
而且他还劝说陈安,说弃城失地乃是大罪,但咱们若能将人口迁出,不使落于贼手,则因应情势,将来大都督多半会法外开恩,不加罪责。
且永安城内虽然还没有县长到任,终究署了几名小吏管理民事,那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