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便也返回自家营垒,路上只说了一句话:“张孟孙怎么还不肯死呢?”至于石勒,归营之后,不禁苦笑,说:“看起来裴文约固守之意甚坚,难以撼动,未知如何调动晋人,才使我能有隙可趁啊……”
转过头去,就见张宾垂首沉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石勒就问了:“太傅有何妙计?”张孟孙双眉微蹙,回答道:“方才听得裴文约于阵前一语,甚是奇怪啊……”
“是何言语?”
“裴文约口出‘舌灿莲花’四字……”
石勒就问了:“此言我亦不解,不知有何典故哪?”
张宾提醒道:“陛下可曾记得,郭黑略将军此前荐佛图澄大师于陛下,陛下试其道行,大师乃于钵中生青莲花……”
佛图澄是西域高僧,于永嘉四年东行,来到洛阳讲学,士民信奉者颇多。但很快就撞上了“永嘉之乱”,被迫潜居草野,遭遇石勒部将郭黑略,郭黑略深敬爱之,执弟子礼,随即就把他推荐给了石勒。
石勒这种粗人,当然是听不懂佛图澄深奥的释家道理的,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既识真理,必有道行,于是便于襄国召见佛图澄,试其本事——你要真能呼风唤雨啥的,那我自然肯耐心听你说法。于是佛图澄便命取来钵盂,盛满水,烧香持咒,不多时,钵中竟然生出了青莲花来,光彩耀日……
石勒先大惊,复大喜,当即待为上宾,恭聆教诲。佛图澄趁机就以“莲花”为切入点,为石勒解说佛法——“我佛降生之时,御苑中生八种瑞相,其一即为莲花……”
张宾提起这件往事来,对石勒说:“中国无‘舌灿莲花’之语,也无其它与莲花相关的典故,而裴文约脱口云莲,得非也敬慕释教么?倘真如此,可请佛图澄大师来,或能体察其心志……
“陛下自知,裴文约善矫饰,其心深不可测,昔在营中,百般狡诡,即臣亦为其所惑。而今两军阵前,若不能知其所欲,明其勇怯,又如何设谋以摧破之?是故若使大师往觇其意,或者能出奇计而败之,亦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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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裴该抵达河内之前,张宾就已经劝说过石勒,暂且退兵了。因为目前几乎是在别人家门口对阵,晋方的粮秣运输颇为便利,赵方则须千里赢粮,损耗必巨,则若不能尽快击破甄随所部晋垒,或者攻克野王,使形势有大的逆转,总体而言,拖得时间越长,则对赵方愈是不利。
只是多番挑战,甄随、李矩都坚守不出,尝试别出以调动晋军,也都难以见效。故此张宾建议暂且退兵,继续积聚,再尝试从并州或者青徐方向,去发现晋方的破绽为好。
然而他的建议却遭到了张敬的坚决反对,再加上石勒也觉得自己以天王之尊,御驾亲征,倘若仅仅胜了甄随一场就自退的话,或将有损威望,故而赵军才仍然逡巡不去。继而裴该抵达河内,石勒与二张便都希望能够靠着一场主力决战,彻底扭转战局——既然兵力相若,那对方就没必要枯守了吧——孰料裴该却仍无出战之意……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仅在河内方寸之地周旋,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连张宾都拿不出什么破局的良策来;他只能寄望长远,希望可以通过释教徒的试探,进一步了解裴该之为人,知己知彼,将来或有胜算。
如张孟孙一般,但凡擅长战略布局之人,也必能把握人心,只看他肯花费多少精力去做调研罢了。张宾的目光,从来对外,否则也不会在与程遐的暗斗中,数次遇挫了;但其于敌方主要统帅裴该却是颇花心思的,只是始终如堕五里雾中,难明究竟。
因为就裴该的出身和宁平城之战前的经历来看,他就不应该有这般宏才远志、运筹之能啊,甚至于就连性格都不会如此刚强,同时又不失弹性。倘若张宾是个唯物论者,认定唯有环境才会养育一个人的能力和性情,他必将一语道破:裴文约一定隐瞒了自己人生中的某一段重要经历!只可惜他虽然多智,终究只是公元四世纪的一个古人罢了,还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才,甚至于不学而知的圣贤存在……
既然张宾不能把握裴该之心胸,则其进行战略谋划之时,便常感束手缚脚,力不从心。故而此番阵前相会,张宾是当作一次重要调研活动来对待的,极其的重视,乃至于揪住了裴该话语中一个小小的漏洞——
什么“舌灿莲花”,难道真与释教有关么?这小子啥时候又去信了佛教了?佛图澄慧眼如炬,能够洞彻人心,倘若请其往见裴文约,或许能够给自己提供更为详细、真实的情报吧……
就此向石勒提出建言,石勒不禁蹙眉道:“大师远在襄国,且年已七十许,恐怕难耐跋涉之苦啊……”
张敬便建议:“闻其弟子法雅在汲郡传教,建寺院,不如请法雅来?”
石勒点头,便命人快马前去召唤法雅。
法雅,全名竺法雅——因为释教是从天竺传来的,故而当时僧侣多以“竺”或“释”为出家后姓氏——河间人,本来就是佛教信徒,当佛图澄随石勒东行后,他便正式剃度,拜在门下,就目前而言,可以说是佛图澄最为看重的弟子了。
竺法雅正在汲郡营建寺庙——根据后世记载,因为受到石勒、石虎两代的礼敬,佛图澄乃于赵国境内,各郡国修建佛寺达八百九十三所,佛教在北中国盛极一时——突然接诏,不敢怠慢,急